段长川心虚地垂了眸子,小声说:“身上没什么力气……咳咳,许是最近天气忽冷忽热,着凉了。”
女人就又帮他把被子裹了裹:“觉得冷吗?”
他摇摇头:“还好……”
“嗯,那应该是换季,加上最近太忙,上火了。”
段长川想问,你怎么对这些小病小痛知道这么清楚?
这次是,上次也是……
余光瞥见对方腕上半掩的疤,恍然明白:是自小生病无人管,才不得不掌握的一些生活能力吧。
“方太医到!”
外面响起侍卫的通传声。
长乐躬身过来,问:“陛下与娘娘是要穿好衣服,还是直接落下帘布,让太医来看诊?”
段长川小幅度地推推白素:“去将衣服穿好。”
“行,听你的。”她说。
而后给他在身后堆了一床被子,确定他能舒舒服服地靠着,才下床去穿衣服。
身边的人乍然离开,周围立刻涌上一阵凉意。
段长川不适应地扯扯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咳嗽。
等到白素衣服穿好,又坐回到床边陪他,这才宣了方墨砚和他的那位“药童”过来。
看病就是个表面流程,症状都是一开始就商量好的,随意诊了诊就结束了。
段长川最关心的,是这位“药童”对香味的诊断。
从药童收拾脉诊开始,眼睛就一直时不时跟在她身上。
“浮数脉,脉率偏高,阮桥以为当如何?”方墨砚见状,直接将话头抛给了她。
女子闻言,谦逊地上前一步,说:“浮数脉是风热脉象,再加上脉率高之类,陛下当是近期累到,有些风热,但不严重。徒儿以为,多喝些热水、多休息,约莫两三日便好。”
听到这话,段长川忍不住咬着下唇,陷入沉思。
这是他们先前商量好的话术……
如果方墨砚和阮桥都闻到了白素身上的香气,就会说“开个药方”;但如果两人都没闻到,就说“多喝热水”。
他们没有闻到。
长乐和伊满也说,白素的身上根本就没有过任何薰香,都是衣服洗净的皂荚味。
“嗯,朕知道了。”他低声说:“长乐,送方太医他们回吧。”
“是。”
-
下午,段长川因为称病的关系,一直在书房里窝着。
太后中途来过一回,送了一盏燕窝小梨汤过来,坐了没一会就走了。
房里安静的只剩翻书声。
长乐办完事回来,跪到桌边开始研磨。
段长川转头撇了他一眼,接到一张小字条。
字条上画着一朵红色的暗纹,只一眼就看出:是云邪的东西。
他看看窗边正握笔写字的白素,不动声色地把字条展开。
上写着:[取对方贴身之物,明日老地方。]
贴身之物?
少年将字条藏到桌子里的小机关,后将目光落到窗边的人。
这几日她似乎在学习识字,每天段长川在店殿内处理政事或者读书,她就坐在另一边的榻上读书、写字。
白素今日依旧穿了大红的衣裳,耳上坠着长长的耳链,朱红的珊瑚点缀其中,衬的整个人又冷又艳。
【她真的是一个受尽欺负,连寻死都不能的那个庶出小可怜吗?】
望着桌边从容贵气的人,段长川的心底冒出这样一句话。
“嗯?怎么了?”女人似有所感地朝他看来,问:“喉咙还不舒服吗?”
“啊……不不舒服,不是,没有不舒服了。”
走神的很明显。
对方先是一怔,后发出一声气音的笑。
低低说了声“好”,又专注地写起字来。
-
翌日,段长川下过早朝后便直接去了司天监。
上次来还是十多天前,院子里光秃秃的,只有梅花争奇斗艳地开。
而今梅花虽谢,枯了一个冬天的杨柳冒出一个个嫩绿的小芽包,院子里生机了不少。
风吹在身上,轻轻柔柔的。
坐在院落正中的玄衣青年,笑着打招呼:“可算来了,我来为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阮桥姑娘,上回你见过的。阮姑娘,这位就是咱们皇上了。”
阮桥连忙起身,屈膝行礼,说:“民女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都坐吧。”
待三人都坐好,云邪开始动作熟练地洗茶、倒茶。
“听阮桥姑娘说,她和方太医都没闻到娘娘身上的花香。我同你实话实说,就阮桥这鼻子,连狗都拍马赶不上。她要是没闻见,那肯定就是没有,但阮姑娘比较严谨,还想再确认一下,我就让人给你传了个信。东西带来了吗?让阮姑娘看看。”
段长川从袖口掏出一块红色的布,递到阮桥面前。
“她贴身的东西,朕闻不到什么味道……就剪了一块她衣领上的布。上面……呃,上面香味还挺明显的。”
云邪望着那块一看就是外衣剪下来的布,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段长川:???
戳戳他的手肘:“你笑什么?”
云邪:“没,就是想到你四处拿着人家的贴身东西闻,画面有一点……哈哈哈哈。你都想到要剪她衣服了,怎么不直接剪个亵衣?留下的薰香味肯定更多,也没那么浪费。你看看,多好的衣服,这绣工、这布料,可惜喽。”
少年瞪大了眼,连声反驳:“朕,朕为何要偷剪女子的亵衣!你这人,思想怎的如此猥琐。”
云邪折扇“啪”得打开,翘起二郎腿:“诶呀,我给你讲个小和尚下山的故事吧。”
段长川:“……朕并不想听。”
云邪:“小和尚和师父下山去,遇见一位要过河的女子,便将她背着过了河。师徒二人回到寺里,小和尚问:师父,您不是平日里常教导我们,说出家人不能碰任何女子吗,为何还要背她过河呢?陛下猜猜老和尚怎么说的?”(*
少年坐的端正,面无表情:“自然是说,出家人在外就是要渡芸芸众生。而众生平等,不论男女。”
“错。老和尚说:但我已将那女子放下,未放下的人是你*。”说罢,从花瓶里摘下一朵艳丽的早桃花,单手托到段长川面前:“我只是就事论事,说了一下剪亵衣的好处,怎么就思想猥琐了?天地明鉴,我这脑袋里是清清白白,别人的脑袋里可就不一定喽。”
段长川:……
好啊,变着法地讽刺他呢这是!
当即拿了一整个花瓶就要往他身上砸。
“哎哎,别恼羞成怒啊!花瓶做起来不容易的,桃花开的也很千辛万苦。”
“再说,就让你全家的辛苦都付之一炬。”
……
作者有话说:
注:小和尚下山的故事,来自互联网。
第14章 蓦然回首(2)
段长川剪来的一小截衣领,香味浓度虽不似靠在白素身边时明显,但肯定能闻得出。
阮桥起初还用手扇着风嗅闻,后来干脆直接将布放到鼻子下头。
嗅来嗅去,越来越茫然。
最后摇头:“确实闻不到花香……我能分辨出这衣领里残存的皂荚味、衣服也被玫瑰花瓣浸染过,但真的闻不到陛下说的芍药香。”
云邪凑上前,问:“会不会是他误将玫瑰错认成了芍药?”
女子摇摇头:“应当不会,而且这玫瑰就是宫中最常用的花香,陛下自己的衣服上也有,不会错认。”
一时间,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云邪拿过那一小截衣领布:“到底是个什么味?让我闻闻。”
都还没放到鼻子底下,就被段长川抽走了:“阮姑娘都闻不出来,你能闻出来?”
云邪:……
一直低头思考的阮桥忽然开口:“不如咱们从药理方面分析一下……陛下觉得这香有催|情的作用?”
段长川闻言蹙眉:“其实不止……”
而后循着回忆,缓缓地说:“朕初次闻到这香时……”
说到一半忽得顿住,手上的茶盏“啪”一声掉到了地上。
因为他忽然记起,上一次在骑射场忽然面红耳赤,并不是他第一次闻到这香;大婚第二日,方太医为他看后颈时,突如其来的芍药香,也不是第一次……
真正的第一次,是两人在殿前初初见面的瞬间。
凤玺掉落,白素反手接起。
而在那时,他的眼前闪过一瞬的画面:有人正抱着他,在他耳边说“段长川,你怎么这么乖”……
声音,与白素一模一样。
那才是他第一次闻见女人身上的芍药香。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画面?
眼前,因为杯盏撒了,长乐匆匆地赶来,一边唠叨着“陛下您怎么样,怎么这么不小心”,一边为他擦着弄湿的衣裤。
云邪也收了向来的散漫,神色郑重地问他:“你想到什么了?”
可段长川却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半分思考的能力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画面才重新聚焦。
他紧张地望向云邪,压低了声音,说:“云邪……朕觉得,她身上的味道,可以……可以传递一些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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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道可以传递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