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未来充满了希冀,婉襄也忍不住微笑,“这并不是在空言祥瑞,实很是实用。将来其他苗民闻听此事,定然也心向大清,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使得他们归顺。”
雍正点头,“苗民丰收,朕心甚慰之外,也十分感喟在廷臣工之心。若似此般有抚绥苗众、筹边足食之同心,朕实不胜感庆。”
他将那封奏章郑重地放在一旁,“朕要将将杨凯、蒋泂之奏折,及谷本图样发出,于臣工共观之。”
婉襄一心只记挂着清军要和苗人打仗,倒真是没想到苗地居然还能有这样的好事。
“还有一件好事,婉襄。”
他又拿出了另一本奏章,也是关于祥瑞的,“诸王大臣等奏言、景陵宝城山产瑞芝九本。朕令大臣等端肃敬观,皆欢忻忭舞。”
“他们都请朕将这件事令史官记录,而后昭示中外,以承皇考荫庇之庆。以彰上天锡福之心。”
景陵是康熙的陵寝,的确是个风水宝地,似乎总是产出灵芝。
婉襄也像那些王大臣一样拍了拍他的马屁,“四哥纯孝,所以景陵时常有瑞芝之嘉祥。”
雍正爱听臣工之言,却总觉得婉襄是在嘲讽他,斜睨了她一眼,而后继续说下去。
“今岁元旦立春,喜遇四寅,而后上天又有特赐盈尺瑞雪之庆。自春及秋,直省地方,晴雨适时,气候调和。”
“除却直隶及江南近水数县,河流有涨溢之处,淹没稼禾。甘肃、陕西数县,得雨稍迟外。其余则甘霖应候,禾稼丰登。”
“朕虽不敢称此年为大有之年,而各省年谷顺成,大体相似,实在亦为罕见。此皆上天与皇考护佑国家,显然昭著者。”
景陵产祥瑞,当然要归功于康熙,“屈指数年之间,三秀之瑞已经四见,此实乃上天锡赐,以表彰皇考之圣德神功,当使中外咸闻。”
“而今乃万宝告成之候,西师报捷之时,欣睹瑞芝九本。王大臣皆谓为朕之纯孝所感,朕实愧不敢当,往后不必再提起此言。”
到她面前也这样谦逊了。
婉襄笑了笑,继续忙碌于装裱她手上的那幅画。
十月作画,她和雍正的那幅画像,郎世宁已经送了来。
添上背景与摆设不过是让整个画面更完整了一些,最鲜活的是她和雍正的眼睛。
他的手搭在她肩上,那样亲密自然,仿佛这世间已经再没有旁人,只有彼此便心满意思。
婉襄早已经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偶然,她和刘婉襄的相貌当然也不是。
那就是她自己的脸庞,不是占用了谁的。
手指抚过雍正的脸,她似乎也不必分辨这个人究竟是胤禛还是尹桢,我即是她,他即是你,有些爱不会随着物质的消亡而消散,爱本就是无形的东西。
只是生命散尽之后它没有了受体,所以没有人再提起而已。
雍正安静地望着她,嘴上却调侃,“好好装裱,若是装坏了,可就没有了。”
画卷是不可复制的,就像是当日的想法与心情一样,“若是装坏了,便换一处地方,请郎画师再为我和四哥作一幅画。”
她总在假装他们来日方长,不在雍正面前露出一点破绽。
“来看看行乐图之十月吧,朗世宁一并送了来。”
雍正忽而从龙椅上站起来,先一步朝着偏殿走去。
《十月画像》这幅图就挂在偏殿里,天然图画之中四处都热热闹闹,雍正在画面最中央的一处楼阁里,并没有和婉襄在一起。
他穿着的是当日的那件红衣,为他作画的却是一个带着眼镜的老者。婉襄被画在更遥远的楼阁之中,和富察氏在一起。
天然图画原名竹子馆,周围有许多丛生的竹子,再遥远一些,有西山和连绵无尽的山水,和每一幅行乐图的远景都是差不多的。
果然到了行乐图上,便又是想象为主了。
在《十月画像》这幅图的旁边,还有一幅画轴,但并没有展开,“这幅画又是什么,是嘉祥和弘曕么?”
倒是没有留给她来裱。
婉襄正要上手解开,便被雍正拦下,“不急,先猜一猜。”
既然要猜,那意思就不是婉襄所想的那幅图了?
她一下子感觉甜蜜起来,“是四哥为我作了新的仕女图么?”
倒是也不大像,她近来并没有穿过汉服,他也始终都很忙碌。
雍正果然摇头,“再猜。”
“世间万物皆可入画,这如何猜得?更何况四哥也没有说有什么奖励,没有说若我猜中了,四哥要如何被惩罚。”
永远是单边性的。
“奖励么,今年冬日带着你去玩冰床;至于惩罚……你自己想一想吧。”
婉襄已经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了,想要的东西能给的,他都已经给她。
惩罚……
“便罚四哥抽出一下午的时间来陪伴嘉祥读书,一刻也不能离开。”
他平日太忙了,留给嘉祥和弘曕的通常是一些碎片化的时间,除却就寝之时,留给她的也是。
他陪伴嘉祥,也就是陪伴她。朝朝暮暮,每一刻都值得珍惜。
“是觉得自己一定猜不到么?”
雍正走上前去,将那幅画卷展开了。
画卷之上是一个满族的年轻女子,坐在如意床上,身旁整齐地摆放着九柄如意。
她并不是他们当下生活之中的某人,但也并不是婉襄所不认得的某人,“这是……”
“是朕让郎世宁根据嘉祥如今的模样,所想像出来的,她未来的样子。”
“朕知道你并不迷信这些,有懋嫔前车之鉴在前,这看起来更像是无稽之谈。但人生无常,谁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天寿何年,所以朕还是让他这样做了。”
婉襄的眼眶渐红,那种“他一定已经知道什么”的想法充斥在她脑海里,让她感觉到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悲伤,几乎要将她击垮。
可是她不能被击垮,“四哥说,自己想来不喜言祥瑞。那么,便也不要言嘉祥吧。”
她小口小口地喘息着,不想被雍正看出她的异样,尽管这是徒劳无功的。
“大清的公主……大清的公主大多命途多舛,往往天年不永,似和惠,似淑慎……我不希望嘉祥也这样……”
明面上的理由,还是必须要找的。
雍正默然了一瞬,“必须要这样做吗?”
婉襄点了点头,两行眼泪飞快地落下来,“有被四哥这样深爱过,做不做公主,已经没什么要紧。嘉祥会活得很幸福,我和四哥也一定会。”
他朝着她走来,将她揽在自己怀中,用下巴缓缓地摩挲着她的头发,这一刻他们各自思考着,思考的却是一样的事。
“婉襄,朕都会答应你的。”
第262章 参禅
“朕膺元后父母之任, 并非开堂秉拂之人,欲期民物之安,惟循周孔之辙。所以御极以来, 十年未谈禅宗……”
苗疆与景陵连出祥瑞, 雍正龙心大悦,便在十一月上旬挑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在园明园中四宜书屋里参禅悟道。
将他那十数个弟子并他们的家眷一并召来, 圆明园中当真好生热闹。
雍正和他的弟子在安澜园正殿中讲道,婉襄与富察氏以及裕妃便在偏殿之中与彼此闲话。
后宫之中已经不再有武晚沐这样的人,孩子们玩耍之婉襄也可以更放心些,偏殿之中炭火暖熏熏, 几乎让她昏昏欲睡。
而自那一日在绛雪轩中长谈之后,婉襄与裕妃之间的关系也不再像去岁七月以来的那样冷淡客套了, 往后还要彼此作伴,也不会再有什么矛盾了。
听着断断续续传来的雍正的声音, 裕妃先开了口, “为嘉祥推拒了公主的封号, 也不知你是怎样想的,本宫听了都忍不住要为她打抱不平。”
“难道你不是嘉祥的亲额娘,本宫才是不成?”
婉襄拿了块八珍糕, 她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能让自己不睡过去。
“大清的公主大多都嫁到了科尔沁草原上去,万岁爷心疼女儿, 虽然将几个养女嫁给蒙古人, 却也并没有让她们到塞外草原去生活。”
“可时代是会变的,没有什么关系是牢不可破的。”
就算雍正疼爱嘉祥, 无论如何都不会将她远嫁, 若是那时候当政的是乾隆呢?
若是科尔沁求娶, 而乾隆没有成年的女儿呢?
乾隆只有兰牙迭这一个嫡公主,是深爱着的亡妻之女,还不是说嫁便嫁了。
也就是和敬的命还算好,与额驸生育了五个孩子,想来彼此之间感情应当是不错的。
甚至乾隆年间额驸犯了死罪,也因不忍公主守寡之故而被免罪,算是成全了和敬一生的幸福。
这是不可复制的。
“那你未免也忧心地太早了,若是实在不成,早些给嘉祥定下亲事,蒙古人总没有夺妻之理。”
裕妃忘了,她自己都说过的,顺治阴夺人/妻为妃之事。
说是担忧将来嘉祥要被当成工具本来就只是借口,更深层次的原因婉襄没法同她们明言,便想要揭过这话题。
“嘉祥既是公主,便要承担公主的责任,不能只享受这个头衔给她带来的一切好处。到那时,国家再要她出力,她是没有退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