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爷在圆明园中,王爷平素有事,便搬到了圆明园附近的宅子居住,倒是有一月时间没有去宁寿宫探望额娘了。”
“前些日子臣妾让人给额娘捎信,问她可缺些什么,她只回说什么都不缺,若缺了东西,只管往延禧宫说一声,裕妃娘娘很快便送来了。”
她说话的时候始终笑着,令人有喜气洋洋之感。
“王爷知道这件事,今日到圆明园来,便千叮咛万嘱咐,定要臣妾当面谢一谢您。”
她们都已经渐渐有了年纪,郭络罗氏还好,还有家事操持,裕妃却纯然是闲人一个,能有些事做打发时间,便是最好的。
此时也和郭络罗氏开玩笑,“若说要谢本宫,那可不是当面这一句话就足够了的。宫里密太妃可是花了本宫千八百两银子的,你们夫妻今日可带了银钱过来?”
这当然是开玩笑,郭络罗氏也笑,“哎呦,裕妃娘娘可真是狮子大开口。臣妾的额娘好好地在宁寿宫里,一切吃穿用度皆有万岁爷孝敬,哪里就花了裕妃娘娘这样多的钱。”
裕妃摆出神气模样来:“若是不信,福晋自己去宁寿宫问一问密太妃就是了。”
郭络罗氏有心把这个玩笑继续开下去:“真要钱么,也有,总得将那账簿拿来,叫王府里的帐房好生对上一对。”
“等到一个字都不差了,两方按了手印。臣妾手里有了钱,自然会着人将银子送到您的接秀山房来。”
哪里有这样好说话,“不过么,王爷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就是那些银钱,您的儿子也是亲王,所以您都是知道的。”
“王府众人还要开销,左省一抿子,右省一抿子,一年能省出个一百两银子便是极好的了。只能求裕妃娘娘宽容宽容,容许庄亲王府将这笔银子分十年付清,臣妾自然吃斋念佛,日日都念着您的好的。”
她说着这些话,一时之间坐着听的主子,身边服侍的宫女也都笑开了,声音倒比正殿之中雍正他们参禅悟道的声音还要响。
未过多久,小顺子便从隔壁过来,恭敬地向婉襄道:“谦嫔娘娘,万岁爷问您是有何事这样高兴,若是可以的话,也说来让万岁爷和诸王爷大臣们乐一乐。”
周围人仍然在笑,便是平素端庄的富察氏也乐不可支,让小顺子摸不着头脑。
婉襄便道:“郭络罗福晋给我们讲了个债主与欠债人的故事,是上不得台面的,请万岁爷继续同他的爱徒参禅即可。”
婉襄这样说,小顺子行礼之后很快转身离开了。
裕妃笑得差不多了,便直起腰来,指着婉襄对郭络罗氏道:“瞧见没有,她说你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郭络罗氏自己也仍然在笑,“庄亲王府欠了裕妃娘娘这样大一笔银子,自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事,幸得谦嫔娘娘没有直言,否则臣妾与王爷这两张老脸今日怕是都搁不住了。”
“呀,裕妃娘娘这笔银子,应当是不收利钱的吧?若是要收利钱,臣妾回去之后还得着王爷好好算一算,怎样还清这笔银子才最划算。”
庄亲王允禄精数学,承胜祖黄帝指授,曾经参与修撰《数理精蕴》,充算法馆总裁。
婉襄一本正经道:“数学是万物之理,虽则当然可以用来算钱,此时未免有辱没祖宗之意,福晋还是三思而后行。”
她素来是个沉静的人,此时忽而同开玩笑,众人都反应了一会儿,而后才再次笑起来,却不敢再如方才一般放肆,惊扰圣驾。
像是打擂台似的,正殿之中雍正的声音也越加清晰。
“……盲驴牵盲驴,沿磨盘而绕转;痴梦证痴梦,拈漆桶为瓣香。是则循觉路而扑火轮,能不由善因而招恶果?”
不知这世上谁是盲驴。
好生乐过一阵,众人都停下来整理了仪容,喝茶用点心,而后继续谈话。
“本宫出宫之前才去探望过密太妃,太妃身体无恙,精神也很好。若说有遗憾,也不过是这件事,但太妃侍奉圣祖爷那样久,当然也知道帝王的难为之处。”
裕妃正经起来,说的话也入情入理。
“你们的孝心太妃都知道,反而担心王爷与你用心太过。转眼又是新年,万岁爷到时定然是要回宫的。”
“正月里休息的时间多,你和王爷多多带着儿女去宁寿宫探望太妃,万岁爷自然也是乐见的。”
雍正当然不至于这样小气,这时候还要阻止他们一家相聚天伦。
郭络罗氏很快应承下来,“额娘身体无恙,臣妾和王爷自然都放心。这一次也准备了些药材补品准备送到您的接秀山房里,还望您千万不要推辞。”
“送给本宫的东西,你们还指望本宫不收不成,自然是你们送什么,本宫便收什么了。”
郭络罗氏便笑道:“这样自然是最好。”
在座的婉襄和富察氏都不是计较这些的人,当然也不会有什么“见者有份”的想法,因此郭络罗氏说起来的时候落落大方,反而让人心生好感。
偏殿门前忽而有一个如嘉祥一般大的小姑娘探头探脑的,郭络罗氏瞧见了,便微笑着向着她招了招手。
“阿日善,快进来,在门口作什么怪呢?”
听见郭络罗氏召唤,那小女孩很快便跑到了她身旁,扑进了郭络罗氏怀里。
郭络罗氏同她亲热了片刻,便让她给在座众人行礼,“这是裕妃娘娘,这是谦嫔娘娘,这是你四嫂,快些叫人。”
小姑娘也不问什么,一一问了好,郭络罗氏才介绍,“这是王爷的庶女,侧福晋薛氏的女儿,比小公主略大一岁。”
方介绍完毕,偏殿里又走进来一位福晋,是理亲王弘皙的嫡福晋乌郎罕济尔默氏。
阿日善似是同她很亲厚,待到她给殿中众人行礼问过好,便又从郭络罗氏身旁扑到了她怀里,“嫂子!”
庄亲王允禄的一生,可以说是非常顺利的。才华横溢,高官厚禄,满堂子女,得享长生。
遭遇的最大的挫折,也就是乾隆四年卷入了“弘皙逆案”,停亲王双俸,罢理藩院尚书任。
若是庄亲王府的一个小小庶女都和理亲王的嫡福晋这般亲厚的话,也难怪弘皙案发之时,将庄亲王也卷了进去。
历史上再小的一件事,在发生之前,也自有它的脉络可循。
“……一为无量,无量为一,大中现小,小中现大。坐微尘里转大□□,于一毫端现宝王刹……”
像是谶语。
第264章 小草
“手心这般冰凉, 是仍然觉得冷么?朕早说让你带上手炉,你又嫌弃麻烦,其实并不赶时间的, 朕与你都是长辈。”
辘辘宫车之中, 雍正握着婉襄的手,尽力地暖着她。
“若是用了手炉, 四哥不是就不会这样待我了?”
婉襄笑了笑,感受着他的抚触,“天气实在寒冷的时候,即便是穿再多的衣服也是没有用的, 只是手心冰凉,若说冷, 倒也不觉得。”
今日是十一月初九日,是宝亲王的那拉氏侧福晋入府的第二日, 那拉侧福晋会跟着宝亲王入宫向雍正, 以及他其他的后妃行礼, 他们此时是要往熹贵妃的永寿宫去。
如今宫中没有皇后,又毕竟只是娶进侧福晋,雍正便开了恩旨, 允许新妇到亲王母妃的寝宫之中行礼。
等到和亲王侧福晋崔佳氏入府,也同样给裕妃这体面。
“昨夜朕朦胧间觉得你似乎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同平时并不一样, 难道是为了今日之事?又不是你娶儿媳, 何必如此。”
雍正是调侃,可是他哪里知道, 宝亲王刚刚娶入王府的这位那拉氏, 后来也能够正位中宫, 成为母仪天下的大清皇后。
她在历史上是很有名的,并不因为是贤后之后的继后而光芒黯淡。
如今史学家对于那拉皇后断发的原因仍然没有定论,但她也并不想将那拉氏想象成一个封建皇权的抗争者。
不一定是为了那样伟大的原因,也许只是一个女人不想继续重复她从前的人生了,所以决定做出改变。
被雍正戳穿了心思,婉襄不免有些不好意思,“我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觉得新鲜也是很正常的。”
“弘曕健康成长,迟早有一日你也要经历的。到时可要好好选一位品行端正,性情温良的儿媳。”
弘曕的嫡福晋是范佳氏,监察御史范鸿宾之女。
是乾隆选择的,那时候婉襄不过只是寻常的一介后宫妇人,早已经没有了话语权。
而此刻她靠在他肩上,“我没有什么见识,没有识人之明。到时候四哥为弘曕好好挑一挑,不求别的,像富察福晋这样便好。”
婉襄说了这句话,便觉得自己失言,富察氏将来可是要做大清皇后的。
雍正倒是不觉得,他只觉得他们的孩子合该有世上最好的女子来相配,不光光是弘曕,嘉祥也是如此。
“要了解闺中女儿的品貌可不容易,到时候朕的确要好好斟酌挑选。”
婉襄靠在他肩上,此刻心上涌上一阵心酸,又是欣慰,“事无巨细,百般用心,四哥这一生实在是太过辛苦了。”
“以一人之肩挑万人之担,哪有不辛苦的。可婉襄,世间能如朕一般的男子,实在没有几个,此朕可以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