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又觉得自己失言,有些焦急地道:“万岁爷让娘娘过来做什么呢?”
左看右看,见桃实手中拿着一个药瓶,立刻瞪大了眼睛,“不会是……”
“当然不是。”婉襄打断了他无端的猜想,从桃实手中接过了那瓶药,举在小顺子面前,让他看清楚药瓶上面的标签。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小顺子显然是松了一口气,用手抚了抚心口,感叹道:“经此一事,师傅也当牢记这句话了。”
这还不够,“你也得牢记才是。”
“太庙之事,原来万岁爷就恨你师傅在太监中结党营私,你还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等着,生怕万岁爷不知道你和你师傅,还有养心殿里这些侍奉的太监都是一条心么?”
婉襄看了看他的伤口,“本宫看来,你这一巴掌挨得也不冤。”
小顺子腼腆一笑,旋即又道:“可是太庙里的那帮人,奴才的师傅连他们是谁都没弄清楚,白白地受了这委屈……”
小顺子果然还是那个小顺子,“又错。你师傅是宫殿监督领侍,是这紫禁城中太监第一人。”
“那帮人不叫嚣着你师傅的名头,那该叫谁?前朝其他的大臣难道会帮他们?”
“更何况你师傅在紫禁城中这么多年,哪里会是清清白白的,你师傅可经得起查?
这也是为什么雍正根本没有去查他们之间的关系,而是直接惩罚苏培盛。这一次雍正不是刚毅急躁,而是用心思量过之后的结果。
从勤政亲贤殿中出来,婉襄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反而有些后悔自己多管这闲事了。
“你师傅也该受这教训了,小顺子。”
十一月的冷风让婉襄有些受不住,她不能继续站在这里和小顺子谈天了。
她正准备往房中走,原本该离开的小顺子却又跟上来,婉襄停下了脚步。
“就这样担心他?万岁爷都放过他了,难道本宫还会对他做什么?”
此时的小顺子倒是很诚实,“万岁爷和师傅也算是一同走过几十年风雨路,平素也没有什么冲突,但是娘娘……”
婉襄轻笑了一下,“若是不放心,跟过来也好,省得本宫与一个老太监同处一室,也让人说了闲话。”
小顺子便又上前轻叩门,“师傅,万岁爷让谦嫔娘娘过来探望您。”
苏培盛也是惯来养尊处优的,今日这样一跪,年纪又大了,想必也是受不住的。
小顺子害怕苏培盛自己走过来开门,连忙将门推开,请婉襄进去。
屋中有很重的藏香的气味,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并没有什么富贵摆设。
太监通常都比平常男子爱干净些,其实也是可怜。
小顺子方才显然已经给苏培盛上过药了,此时见婉襄进门,他立刻掀开被子,从床上站了起来,给婉襄行礼。
仍旧丝毫不错,标准规范,看不出来受了很重的伤。
小顺子像是怕婉襄顾念旧恨,连叫起也不叫,连忙从柜中找出茶叶,站在婉襄与苏培盛中间,遮挡他们彼此的视线。
“奴才们的围房不干净,奴才便不请谦妃娘娘坐了。”
婉襄回头望了桃实一眼,她立刻便上前以衣袖清理了距离婉襄最近的一张太师椅,服侍婉襄坐下了。
她将那瓶药放在了桌上,“其实本宫今日来苏公公这里倒不是为了同苏公公谈这些年的旧恨的,只因心里还记得雍正七年、八年时的情分。”
“若是没有公公,当年本宫想再见到万岁爷并没有那么容易,所以这些年在万岁爷面前,本宫敢指天发誓,并未说过公公一处不好。”
婉襄主动示好,苏培盛却仍不接招,“娘娘忽而说这件事,是想要将奴才招安么?经过今日之事,奴才在万岁爷面前,怕是不能在万岁爷面前那样得脸了。”
在宫里浸淫久了的人,总容易想太多。
“公公是熹贵妃娘娘的人,这些年本宫与熹贵妃娘娘关系有好有坏,只能说是平平,公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苏培盛微微眯了眯眼睛,展现出了一个老太监的老谋深算。
他不敢回答,婉襄便替他回答:“因为本宫在宫中生活,所仰赖的一直是万岁爷的爱意,而并非是名义之上的六宫之首,未来的皇帝之母熹贵妃。”
她用“爱意”来描述她与雍正之间的情意,而非“宠爱”,因为这个词是对他们两个人共同的侮辱。
雍正给不了天下所有女子平等,但他在尽可能得给她,这些,她都是能够感受到的。
“奴才不懂谦嫔娘娘的意思了。”
他不是不懂,只是仍然不能说出口。
“苏公公,你是万岁爷的奴才,一颗心不能提前偏移到未来的皇帝那里去。”
“更何况你似乎是有些看不清形势,宝亲王并非是没有野心与想法的男子,不会对他的额娘言听计从。”
“也所以,你光光忠心于他的额娘是没有用的。若是你仍旧这般傲慢不敬,到时宝亲王登极,第一个没有好下场的人,恐怕就会是你。”
“到时你在城西的豪宅,城外的万亩良田,又要交给谁去呢?”
康熙的“哈哈珠子”赵昌在雍正登极之后不久就被判处死刑,没收了他的全部家产。
苏培盛也跟了雍正这么多年,想来也积攒了许多财富,不会希望自己像赵昌那样。
婉襄提及宝亲王之事,想来苏培盛也能明白这是为什么,是因为宝亲王已然对他有所不满。
方才的傲慢神色果然就收敛了许多,这眼神,一看就是在盘算什么事。
话说到这里就足够了,婉襄站了起来,“此时倒是还忧虑不到这里,万岁爷毕竟春秋正盛。但若是继续如此下去……”
“熹贵妃就是再不喜欢本宫,本宫膝下有六阿哥,一个太妃的位置是跑不了的。但公公您……往后还是对小顺子好些,毕竟他对你是有情分的。”
“天色已晚,好好休息吧。”
她说完这句话,从下房之中缓步走了出去。
停在门前,桃实为她戴上了风帽。
苏培盛没有说什么,再追出来的仍然是小顺子,“娘娘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宝亲王当真……”
“不该问的问题就不要问,你师傅是聪明人,他知道应当怎样做。”
也不要妄想着,再给这个王朝换一个继承人,这不是一个太监能做到的事。
小顺子没有再问下去,“其实师傅平时对奴才还是很好的,只是今日生气……娘娘,还是谢谢您。”
“总要对得起你当年唤本宫一声姐姐。”
婉襄最后对着小顺子笑了笑,“早些回去休息吧,注意清理脸上的伤口,明日还要当差。”
作者有话说:
第261章 祥瑞
“……朕从来不喜言祥瑞, 屡颁上谕,晓示天下臣民。多年以来,凡以嘉祥之入告者, 朕皆拒拂纳。而各省之中, 瑞谷嘉禾诞降者甚多,朕早年间便已经悉令停其进献。”
雍正这样说, 婉襄就想起来她第一次跟雍正一起用膳的时候。
他们之间已经积攒了许多回忆了。
“雍正七年时,我和四哥一起用膳。那时候四哥的身体不大好,总是吃不下什么东西,获萤便用嘉禾来使您用膳。”
其实雍正哪里是不喜欢谈及祥瑞之事, 嘉祥都是上天之旨意,天下出现越多的祥瑞, 便说明他这个皇帝做得更好,他也不过人世间一寻常人耳, 自然希望得到所有人的认同。
“那时朕是不是也说, 所谓‘嘉禾’, 不过是原产的一种多茎稻禾,让他们好生辨别。不尚虚文,方为敬天勤民之本也。”
这倒也是, 居上位者总要摆出实事求是的态度,让官员民众都脚踏实地,不要想着走一些捷径。
“不过今年湖广镇筸总兵官杨凯奏报, 镇筸红苗, 受我大清教化,苗民所所种之山田水地, 黍稷稻梁, 盈畴遍野, 且皆为多穗之苗,多者可达五、六穗,万亩皆然。”
“苗民皆举手庆贺,以之为从来未有之祥瑞。”
这倒是比寻常官员送到京城来邀功的那些稻谷要好得多,也比什么神奇母牛生小牛,天边祥云现,要更有意义。
雍正看起来也很得意,“又据侍郎蒋泂奏报,镇夷堡口外,高台县属双树墩地方。自开垦荒地以来人烟日盛,今岁秋成,粟谷挺秀。”
“有于一枝枝上抽穗十余枝者,也有一穗之上丛生五、六穗者。屯农共庆为奇观,司垦咸称为盛事。”
这便不如方才所说的第一件事好,不过,这也可以极大地鼓励苗民,让他们觉得归顺大清,是最正确的决定。
雍正深吸了一口气,放松了身体,“朕思苗疆播种,乃苗夷立身务本之先资。远徼屯田,则为关边塞军储之重计。”
将苗人收编于各厅下管治之后,他们当然要像汉人一样种田,种植通用的庄稼,从而自给自足,缴清税务。
而屯田是有国家组织的集体耕作制度,则是为了取得军队的给养或税粮。
“如今经营方始,便欣逢瑞谷呈祥。且地广穗多,远远超越于过往见闻纪载之外,可见上天眷佑,锡福方来。苗夷之乐利可期。军旅之糗粮有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