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得知太和县刘奉诲与武安府的方辕都要来,你虽天资聪颖,可到底识字太迟。他们都是自小就叫人口口称颂的神童,背后又有世家底蕴,倘若此番不慎落榜,不必求全责备。”
“学生谨听夫子教诲,自当全力以赴。”
崔净空对他转变的原因一清二楚,只在心里冷笑,面上却半分不显,一副谦虚受教的模样。
落榜?谁落榜还不一定呢。
临行前还有一件事要做,崔净空转了一圈才在马厩寻到人,身着一身檀色骑装的阿缮直挺挺仰躺在那匹黑马上,双手枕在脑后,不知道睡着没有。
他开口问道:“今日为何不跟着二姑娘?”
半晌,躺着的阿缮才语气不善回道:“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崔净空心下了然,知道这人大抵是又被二姑娘嫌弃他力道大,说好给她按揉肩背,恐怕一下用力捏疼细皮嫩肉的二姑娘了,闹着将他赶出门,这才闷闷不乐躺马上。
阿缮神出鬼没,他一眨眼功夫就翻身下马,来到崔净空跟前,搂着手臂问:“你一走要将近一个月,带药没有?”
崔净空正是为此而来,他从胸口掏摸出黄纸药包道:“额外添两包,另有要求:我不在的这个月,你多去村西那处巡两圈,把冒出来的苍蝇老鼠消杀掉。”
阿缮把药包拿过来,放在手里颠了颠重量,俄而瞟他一眼:“怕那破房子叫人偷了?”
崔净空不动声色答道:“不关房子的事。”
“那就是房子里你那个寡嫂吧?我若是没记错,上回借马也是为了她?”
阿缮感到奇异,想不通往日来找他共谋害人杀人的刽子手也有此种柔肠,绕着他转了两圈,见人脸上还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漠然,突觉无趣,他扭过身道:
“偶尔我去看一看,附近的盗匪我会解决,但你若要我常去盯着是不可能的,我还有二小姐要陪。”
“理应如此。”
崔净空吩咐完事,冲他点了点头便走了。阿缮估计时间,想小姐大概也要消气了,打算走回去给她煎药。
崔净空这人一摊上他那个寡嫂便属实有些蠢笨了,嘴上口口声声的有利可图,实际上鞍前马后不说,走开大半个月,把人单独放家里都不安心。
这样想着,刚打开门,坐在床边的少女见他,眼眸弯弯,伸出手臂跟孩童似的撒娇:“要阿缮抱。”
他心口一软,什么事都抛之脑后,亲手为他的二姑娘把鞋穿好,再稳稳抱下床。
八月初五利出行,是个好日子。
冯玉贞为给明天启程的崔净空践行,特意宰了一只老母鸡,取“展翅高飞”的寓意,等晚上崔净空回来,已经放锅里咕嘟咕嘟炖了一个时辰,端出来汤汁浓白鲜香,鸡肉嫩滑,牙齿轻轻一咬便整个脱骨了。
吃完饭,崔净空的行囊早两日打理好了,又清点一遍以免遗漏。之后,冯玉贞便把这两个月加紧攒的两串钱递给他,语气温和:“明日你该启程了,不知盘缠够不够,这点空哥儿便拿着吧,万一用得着呢。”
崔净空伸手接过,倒也没客气推阻,他先问冯玉贞有没有给自己留够这个月的开销,得到肯定回复之后,又只字不提钱财一事。
他连荷包口都没打开,只在烛光下把上面以金线用心勾出的鲤鱼跃龙门纹样细细端详一遍,又翻过来见上面绣着他的大名,顿觉满意道:“谢谢嫂嫂赠予,我十分喜爱。”
这是暗指她赠他荷包。
冯玉贞两手攥着,她脸皮薄,说不出什么硬气的话,究其原因,她算不上心无杂念,男女之间赠香囊之类的物件本就是暧昧十足的示意。
她本是觉得直接把钱摊在明面上一来一回不好看,想着随意给他缝一个兜物方便罢了,哪知越绣越细致,崔净空这三个字她话本里见得多熟悉,侥幸识得,鬼使神差加上去,最后就成这样了。
崔净空明早出发,冯玉贞不欲打扰他今晚休息,早早回厢房去了,那身今天下午整理衣物时才从箱底翻出来的月牙白袍还叠放在她床上。
好几个月之前的事了,那天晚上自崔净空张嘴吓到她,为了不引起对方更深的误会,她才把这身已经裁好的长衫暂时搁置。
今日偶然翻到,这件衣裳正好是夏衫,他风尘仆仆赶去考试,没一身拿的出手的体面衣服,总归是容易叫人轻视的。
第二日清早,钟家的马车来村口接崔净空,冯玉贞便去送他一程,两人到村口时马车还没到,冯玉贞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当面告知他一声。
“空哥儿,包裹里除了你原来的衣裳,我给你又做了一身,今早放里面了,我约莫着量的尺寸,不知合不合身,你若是嫌弃……”
她垂眸不去看他,一股脑吐露出来,崔净空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再三确认道:“专为我做的?只给我?只有我有?”
“嗯。”尽管声音小,可对生性保守的冯玉贞而言,再把这件当初藏起来的衣物送出去,无异于直接承认她对小叔子有意。
崔净空先是彬彬有礼地道谢,紧接着轻笑一声,他的目光描摹着她脸上浮动的羞意,只觉得嗓子发紧,他有什么话很想对她说。
于是声音低下来,跟她说悄悄话似的:“只要是嫂嫂为我做的,我都欢喜得紧。”
仗着宽大的袍袖遮挡,崔净空肆无忌惮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去勾她的指头,忽地捉住了冯玉贞的,那只手臂一瞬间的微颤,任由对方把自己牢牢放在掌心揉捏。
她忽地轻轻回握了一下,细白的手指抚过他的手指,很快如同一条小鱼似的滑出来。
冯玉贞不自然地抬手摸了摸耳垂,那处都发烫了,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只道:“一路顺风,早去早回。”
崔净空弯起唇角,面上往日的冷淡不翼而飞:“待我回来,到时我们便搬去镇上住。”
冯玉贞匆匆点头,只听得传来车轱辘碾过泥地的声音,钟家的马车到了。
崔净空朝她提醒两句晚上关紧门窗之类的话,又瞧了她两眼,这才扭身上车。
“空哥儿,你……你此去,诸事小心。”见他上车,冯玉贞心悬着,她知道这回秋闱崔净空将无功而返,又不能脱口,只得这样不明不白喊一声。
“我明白。”
崔净空从车窗里招招手,示意她回去。
马车又起步,坐在崔净空对面的钟昌勋还扒着窗户,往村口人影那儿伸长脖子看得起劲。
却被一只从旁陡然钻出的手一把扯下帷裳,遮住车窗外的景色。钟昌勋吓一跳,险些蹦起来,转头便见崔净空那张本就冷清的脸如同结了一层冰,盯着他一言不发。
“那个女人就是那个谁?哦,就是你那个跛脚寡嫂是吧?”
他还要再附和两声嘲笑,对面的人姿势端正地坐在昏暗车厢里,辨不清神情,然而那双眼睛极冷,一点光泽都无。
乌黑的眼仁沉沉的、直勾勾地望着他,那是一种好似下一刻就要发动,露出利齿,将他整个扒皮拆骨的眼神,不似人,反而状若妖魔,钟昌勋毛骨悚然,猛地感受到了恐惧。
于是乖乖闭上嘴,他背上冷汗都浸透衣物,心想,姐姐说的分毫不差,这个崔二和他那个寡嫂肯定是有一腿。
不过……
他极快瞥了一眼崔净空那张可怖的玉面,心中不无得意,恶狠狠地想:这回你再神气,恐怕也没有料到会名落孙山。
而高居榜首的,将会是我!
第31章 乡试
屋里缺了一个人,白日冯玉贞不觉得有什么,等夜里才回过味来。
此前崔净空睡在堂屋,两人虽不在一间屋子,相隔一面墙,可她知晓有人在外守着,心里便觉得踏实。尤其是他书桌上那盏晕黄的亮光,总在起夜时默默送她回屋。
村人本就不计较年岁,也不爱数着日子过,可崔净空离开后,冯玉贞有些无所适从,便不自觉算起,原来已经过去七八天了。
她也揣摩出自己的不同来,才搬来砖房的三月份那会儿,崔净空还住在书院,一走就是大半个月,当时可全然不似现在这样挂念。
不光她一个人发生变化,三月初到底透着冷意,四处走动的人少,八月便大不一样。崔净空在时也不寻常,偏是他一走,好似搬开一块重石,一瞬间什么蚊虫都爬出来兴风作浪了。
不时有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在附近游荡,冯玉贞在院子里干活,偶有碰见,都尽量不与他们对视,只当没看到,而后才忙不迭躲进屋子里。
日头西沉后更时提心吊胆,检查数遍门窗关紧后才敢上床,睡得浅,早上起来绕一圈检查栅栏,生怕冒出缺口,好在崔净空走前特意加固过,再加上不知为何,这些人她基本上都见不了几回,有的不过一面就再没有出现过,因此倒也相安无事。
月色朦胧,明日就是秋闱,冯玉贞闭上眼,心里许愿,愿崔净空逢凶化吉,一切顺利。
第二天一大早,她总算鼓起勇气要去找周芙赔礼道歉。冯玉贞其实去过山林两回,都是竹篮打水一次空,一上午的功夫没有等来。
担惊受怕一段时日,摸不准周芙此事的态度,怕她恼火,一气之下将叔嫂背伦一事宣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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