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铮的话语微弱,但武功高绝的望凝青怎么可能听不到?可她神色不动,目不斜视地翻阅着手中的书本。
“尊上……”反观灵猫,却是被七皇子的低语说得心头微悯,“他也挺可怜的……”
“少来这一套。”望凝青头也不抬地道,“卖惨卖可怜说自己浪子回头金不换,这种烂招都是我当年玩剩的了,这么大个人了也不嫌害躁。”
——当然这个“我”指的是宋清婥。
灵猫:“……”
灵猫内心一阵波动,非常疯狂地想要说什么,但下一秒七皇子却是拍案而起,抄起书简就朝着望凝青砸了过去:“你到底是不是女人!不说感动相信于否至少你应该怜悯一下吧!你是铁石铸的心吗又冷又硬!茅坑里的石头都比你来得有人情味!”
“示弱的确是不错的手段,但前提是你面对的是在乎你的人。”望凝青冷眼一扫,“看来你还没有自知之明。”
七皇子脑海中的弦瞬间崩裂,大吼一声便不管不顾地朝着望凝青招呼了过去,但下一秒他就被望凝青掀翻在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打。那拳拳到肉的声音听得灵猫牙根发颤,七皇子明明将及弱冠,又以武艺出众而闻名朝野,但每次落在望凝青的手中都有如翻身不能的乌龟,除了无能狂怒以外连像样的反抗都组织不起来。
“别打了别打了……”灵猫有气无力地喊着,看着这对貌也不合神也相离的“师徒”,只觉得疲惫,“唉,你们这样我看着都觉得好累啊……”
“怎么了?”望凝青一只手摁住慕容铮不断挣扎的脑袋,一只手将灵猫捧了起来,额头触了触它的脑袋,“累了就出去走走吧,这里我看着。”
灵猫舔了舔望凝青的手指,又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的掌心。
明明其他时候都是很平和的一个人,怎么就偏生在面对“师徒”这一羁绊的时候表现得这么极端呢?果然尊上还是思念着铭剑仙尊的吧?
灵猫跳下望凝青的手掌,离开了宫殿,它摇头摆尾地想着七皇子和宋清婥这对另类的师徒,却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改变他们的相处模式。凡人看不见灵猫,所以它可以在宫内自由来去,而灵猫最喜欢的,就是趴在皇宫内最高的金銮殿上睡午觉。
“偷得浮生半日闲啊”灵猫伸了个懒腰,眼角的余光却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嗯?”
一身玄黑蟒袍的男子站在宫墙外头,容色淡淡地望着废后所在的院落,他仰着头,眸光涣散,不知在思虑着什么。
——皇太子慕容辰。
如果说,慕容铮与望凝青这对师徒看得灵猫心累无比,那慕容辰与望凝青这对师徒,就让灵猫五味参杂,不知从何说起。
自从望凝青发现了“七皇子”其实是五皇子慕容辰之后,她就彻底断绝了和慕容辰的往来,无论他如何恳求都避而不见。慕容辰本身就是个心细敏感的孩子,他很快便察觉到了望凝青的避而不见不再是夹杂着亲昵与担忧的“避嫌”,而是一种近乎冷漠伤人的“不见”。聪明如他,没过多久便猜到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之后便没有再不识趣地求见废后,而是送了一封信过来。
望凝青拆了信,信上白纸黑字是再诚挚不过的道歉,除此之外,五皇子还阐明了自己的身世,并将自己的决断告知了望凝青。
“我曾经说过,想跟师父一起在偏僻的院子里种种田,练练剑,每天看着日升日落,不去思量朝堂争斗,这是真心的。”
“师父曾说过,您相信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孩子,我是您徒弟这件事,天塌下来都不会变。如今,可还作数吗?”
慕容辰的书信,卑微到几近哀求,但望凝青没有见他,只是回了一截割断的衣袂。
——割袍断义。
曾经的誓言都成了废纸,十余年的师徒情谊尽付流水。望凝青狠起心来简直就是这世上最无情的人,因为她不仅对别人心狠,对自己也一样。人们总以为她是冰,妄图融化她的冰凌,后来才发现她是铁,就算再怎么捂也不会融化,变暖的永远只有表面。
除非用烈焰将她化为伤人伤己的铁浆,或是狠心将她折断,否则根本别想窥见这人的真心。
灵猫原以为自己窥见了望凝青的一二真心,但是当收到“回信”的慕容辰大病了一场、险些一病不起时,它以为望凝青至少会去看他一眼,哪怕只是藏起来、不让他知晓地看一眼。但收到消息的望凝青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熟视无睹,依旧教养着自己的新徒弟。
责罚也好,谩骂也罢,如果会愤怒,那证明她还在乎。
但这种不闻不问、形同陌路的态度,就算是不知世事的灵猫,也察觉到了其中无比伤人的深意。
“你时间已经不多了哦。”灵猫在慕容辰的腿边转了两圈,拍了拍他的长靴,“你还没山河永寂,尊上就已经过往不兮了。”
真可怜啊。
就因为爱上了这样的一个人,缔造了你永生永世的孤独。
第68章 【第19章】冷宫废皇后
五皇子摄政之后,燕皇的身体便每况愈下,面对繁琐沉重的朝政,也逐渐感到力不从心。
燕皇并非贪恋权势的君主,且五皇子被立为太子之后,国祚绵延,朝堂新血,颇有欣欣向荣之姿。燕皇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放权的时候也十分果决,他开始有意向地为太子铺路,将一些忠良贤臣发配到地方官府,未来再由新皇将他们调任回来。这样一来,那些被发配的臣子便避开了皇朝更迭的风波,将来被调任回京城时也会对新皇的重用感恩戴德。
在这样的局势之下,身为太子的慕容辰也没有什么好日子可过。因为皇帝登基之后便难以离开京城,燕皇认为太子还需开拓眼界,便三五不时地将太子外派出京,让他游历五湖四海增长见识。故而慕容辰登上太子之位之后大半的时间都花在了外头,为了国事奔波不停,反观燕皇却是稳坐尊位,慢条斯理地梳整着朝堂各大派系的脉络,好将一个清明的朝堂交接给下一任皇帝。
燕皇已经很久没有临幸后宫妃子了,除了书房和卧龙殿以外,他也就偶尔来望凝青的宫里坐坐,但在天黑之前都会回去。
望凝青也无所谓燕皇想在哪待着,毕竟在她看来燕皇也挺可怜,喜欢的妃子都是心怀诡谲之辈,如今除了“宋清婥”,这后宫中大概也没有能让他安心的枕边人了。因此有时候燕皇叫人拿了奏折来她殿中批阅时,望凝青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燕皇批阅奏折,望凝青就在一旁抄写经文或是烹茶煮水,两人之间毫无夫妻温情,却别有一番岁月久长的温宁韵味。
“这么多年过去了,梓童容华如故,仍似二八少女。”一日,燕皇翻看奏折看得有些乏了,捧着茶微微出神,不知怎的便瞄见了望凝青清隽的侧颜,在晚霞的余晖中美得宛如画卷,“朕却已是残阳垂暮之年。”
燕皇垂了垂眸,有些落寞,也有些晃神,只觉得眼前的佳人合该站在年轻时的自己身边,看上去一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臣妾武道入臻之后,面貌便不曾霜改,岁岁如初。”望凝青语气平淡地说着,话语中并无炫耀之意,只是平铺直叙,“只待将来散功之日一昔衰老,否则音容不改。但陛下应当知晓,容貌美丑不过皮下白骨,不必为此忧思。”
“……若是梓童,想来也是玉琢的风骨。”燕皇轻笑,“不知武道入臻,又是何等感觉呢?”
“问鼎武道之巅,正如陛下伫立众生之巅。”望凝青顿了顿,“形单影只,不胜凉寒。”
——这是骗人的。
望凝青垂了垂眸,她半垂眼帘的姿态清淡而又温柔,几乎能令人沉迷其中。
所谓的高处不胜寒不过是“宋清婥”该有的感受,但望凝青却无法苟同。他们这些修道者费劲心力也想步向青云之上的天空,怎么可能畏惧高处的寒凉?曾经的晗光仙君在清寂山巅坐忘千年,那是宗门内最高的山峰,飘零着最冷冽的冰雪,却是最熟悉也最令人安然的地方。
燕皇听罢,却是沉默了一瞬:“梓童觉得,太子如何?”
“太子是君,并非臣妾可以评说的。”望凝青避而不谈,“陛下属意的,想来是好的。”
“是吗?”燕皇拧了拧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几乎不带什么情绪地说道,“看见太子,不知为何便想到了幼时的朕,不过太子比之那时的朕要更为沉着也更为冷静,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那孩子似乎思虑过重,心里藏了很多事,朕忧心日久天长,那些不能说出口的心事最终会成为渡不过的心魔,最终累他一生。”
望凝青抬了抬眼眸,似乎有些意外会在这个时候听见“心魔”这样亲切的词汇,这让她出神了一瞬,脱口而出的话语却不知是说予燕皇还是说予自己:“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生命与灵魂总归有一样要获得永生,否则也不过是天光下的粉尘。”
“人的一生,会者定离,生者皆去,若不能习惯孤独,便必然会被孤独所累,一直如此。”
望凝青说完,忍不住闭了闭眼,她没有注意到燕皇讶异的眼神,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一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