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了,殿下说德妃之祸是因为皇后娘娘选择了陛下而非德妃娘娘,但殿下焉知,皇后娘娘做得这么决绝,不是为了‘七皇子’的前途呢?”秦笙说道,“殿下也察觉到了吧?虽然淑妃娘娘闯下大祸,丞相一脉也发落的发落,打压的打压,但七殿下的地位不降反升。七殿下也快要入朝参政了,如今的他没有外戚之扰,没有丞相的指手画脚,丞相一脉的势力去芜存菁,恰好能成为七殿下的助力。”
“而且淑妃娘娘虽然被剥夺了封号和妃位,但最终也只是被判了禁足而非打入冷宫,可见是顾全了七殿下的颜面。不管是宫内还是朝堂都没有人将此事连坐到七殿下的头上,而在陛下看来,七殿下出身最大的弊病已经被剔除了,未必不能问鼎至尊之位。”
“殿下敢说,这里面完全没有皇后娘娘的手笔吗?”
慕容辰说不出话,他无法反驳,因为事实如此,虽然好处都被别人得了,但他在一旁观看,心里也为她不动声色的温柔感到欢悦。
德妃是宋清婥的表妹,淑妃因德妃而落马,敏锐如宋清婥,不可能不清楚弟子或许会因此事而对她心生芥蒂,但是她还是义无反顾。
哪怕会被怨恨,哪怕会被疏远,她也坚定不移地为弟子铺平了前路。
“皇后娘娘不擅言辞,更不习惯将甜言蜜语放在嘴边。”秦笙忍不住为皇后娘娘抱不平,“但她会将对您的关怀付诸于行止,相比之下,殿下的不诚与欺瞒简直是小人之举。还望殿下坦诚相对,不要因为任性而辜负皇后娘娘的玉壶冰心。”
“我当然也明白。”慕容辰因为秦笙过于辛辣的言辞而笑了笑,“只是——”
只是人总是贪心不足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她的欲求也与日俱增,如今师父对他的好他都犹嫌不够,费尽心思只想索取更多,更何况是要他割舍已经得到的?他当然也明白她是心诚之人,但是一旦坦白,她就势必会与他疏远,哪怕只是往后退一两步,都会让他心如刀割。
越是在乎越是胆怯,越是珍重越是畏怖。
不过,秦笙说得对,的确到了应该做出抉择的时候了。
“走吧。”慕容辰将那副画收好放进了锦盒里,眉眼沉静,“去见父皇。”
慕容辰自参政以来,屡屡做出让旁人惊艳的实绩,也让燕皇对他的欣赏与日俱增。慕容辰的优秀以及谦和都被燕皇看在眼里,心中已经隐隐决定将他当做下一任皇位的继承人。毕竟七皇子虽然在淑妃的督促下精研武艺,但性情却是承袭了淑妃的嚣张跋扈,并且连掩藏真实性情都很是不屑,与慕容辰相比,可以说是有如云泥之别。
但是,正如秦笙所言,如今望凝青为七皇子荡平了前路艰险,七皇子未必不能问鼎至尊之位。
以诚待人……吗?
“父皇,儿臣有事叩见。”慕容辰叩响了卧龙殿的寝间,在里间传来回应后,他接过秦笙递来的锦盒,一个人踏入了卧龙殿。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下了朝的燕皇没有身穿龙袍,仅着一身淡金色的常服,淡去了威仪,看上去和蔼了不少,“这边坐。”
朝堂是说正事的地方,但私底下,他们终究是父子。年纪越大便越是渴望天伦之乐的燕皇也不愿意在私底下跟儿子相处还端着架子,以为这个优秀的儿子要跟自己说一些无关政事的私事,却不想慕容辰进了里间后,便一声不吭地跪下了。
“……怎么了?”察觉到不对的燕皇拧了拧眉,挥手屏退了宫人,“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儿臣不孝。”慕容辰没有抬头,低声道,“今日有两件事要向父皇禀报,其一,儿臣七岁那年私下拜了一位师父,不曾上报于父皇知晓。”
燕皇眉头拧得更紧,皇子的师长都是由他亲自过目、精挑细选出来的状元之才,何必舍近求远自己另寻师父呢?燕皇正想这般询问,却又猛然间想起儿子在朝堂上发表的言论,虽说任贤使能之论艳惊四座,但那绝非寻求功名利禄之人说得出的话语,教导五皇子的人应当是一位心性更加超然脱俗、更为不拘小节的人才对:“是哪位隐世不出的大儒?”
慕容辰沉静地道:“是父皇的皇后、北疆的战神、巾帼英雄宋清婥。”
燕皇一愣:“是她?”
换做是其他人,燕皇或许会思忖起“妃子与皇子是否私通”之类的事情,但如果是宋清婥……
“是,师父教导儿臣文韬武略,亦教导儿臣为人处世之理。”慕容辰继续说道,“儿臣能有今日,离不开师父的栽培和教导。”
燕皇闻言,紧拧的眉心也舒展开来,面有柔情之色:“她是你的嫡母,本该如此。”
慕容辰摁在地上的手微微一紧:“儿臣要禀告的第二件事,还望父皇宽心,莫要过怒,以免伤及龙体。”
“何事?”燕皇奇道。
“儿臣……流淌着亡国之血,因为母妃乃是楚国王室的公主。”
——他最终做出的抉择。
第66章 【第17章】冷宫废皇后
卧龙殿中一片死寂。
燕皇坐在榻上, 慕容辰跪在地上,一步之差, 却好似天堑。
“你知道, 你在说什么吗?”燕皇转了转扳指,神色沉凝,“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就算是宋清婥的徒弟这个身份也保不了你。”
小小的计谋被燕皇看破,慕容辰却没流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只是沉静依旧地道:“是, 儿臣很明白, 更甚者,儿臣自幼时起便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为此而惶惶不可终日,甚至想过一死了之。”
燕皇一听, 却是心生暗怒:“懦夫!”
“父皇教训得是。”慕容辰低下了头,家国未破, 山河犹在,皇室子弟寻死是天大的丑闻,会让整个皇家都抬不起头来, “直到在师父相遇之前, 儿臣一直都唯唯诺诺地苟活于世。不说凛然自信于否, 甚至可能都没有活出一个人该有的样子, 说是懦夫……也没有错。”
“……”燕皇沉默了一瞬, 看着这个自己最为欣赏的孩子, “那为什么现在又能说出来了呢?”
“因为师父一直都以诚待人,不是吗?”慕容辰听见自己飘荡得近乎虚无的声音,沾染着酷似那人的淡然,“儿臣是仰望着父皇和师父的背影长大的,想要像父皇一样无所不能,也想要像师父一样诚意正心。儿臣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身为燕国的皇子、父皇的儿子、师父的弟子,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被视作是可耻的事。所以儿臣来到这里,面对父皇,也面对自己。”
早不说晚不说,为何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呢?
因为太早或者太晚,都不能算是“坦白”,而是“胁迫”。太早的话,七皇子慕容铮难成大器,又有淑妃这个又狠又毒的母妃站在他的身后,实在不是燕皇理想中的太子人选;太晚的话,五皇子一脉羽翼已丰,朝臣开始划分党系,这时候坦白身份无疑是在以势相逼,除了撕破脸皮以外,燕皇根本没有“权衡利弊”的余地。只有眼下的局面,称得上不早不晚,恰逢时机。
“儿臣一心向燕,但儿臣也知晓,一位流淌着亡国皇室血脉的皇子,生来就背负着一生都无法洗脱的‘罪名’。”慕容辰低垂着头颅,轻轻阖上了眼帘,“若父皇允许,儿臣愿奉太子为君,从今往后一心辅佐太子,为其出谋献策,定国;若父皇不允,儿臣愿自请离宫,为镇守皇陵。若父皇……要儿臣的命,儿臣也无可怨尤。”
慕容辰的安排堪称面面俱到,燕皇却是怒极反笑:“这一套,也是跟宋清婥学的?”
“是。”宋清婥最擅长的事情,便是将一切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部摊开来在烈日下晾晒,将令人为难的选择全部丢给他人去做,“师父说过,少思少事,岁岁平安。儿臣想了十多年都没能找到两全其美的方法,倘若是父皇的话,情况一定会不一样吧?”
慕容辰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又不自觉地沾染上了几分孩童似的依赖,虽说伴君如伴虎,但他们是君臣的同时也是父子。
“……皇后养大的孩子,朕相信他绝不会叛国。”燕皇语气低沉地道,“但是,你也应当心知肚明,若太子另立,那太子绝对不可能对已有贤名的你推心置腹,一旦你身世败露,就势必会成为太子登基后铲除异己的借口。因为皇后的弟子就像皇后这个人一样,站在人群中都永远是鸡群中的白鹤,没有哪一位皇帝能容忍臣子的华光盖过自己,哪怕是朕,也不能。”
“父皇……”慕容辰何尝不知这是一条荆棘遍布的路?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想要改变眼下的困局。
“朕决意立你为太子。”燕皇拧眉,道,“但朕有条件。”
“你若登基,必须立宋家女为后。”
……
自从淑妃落马之后,七皇子在宫内的待遇便一落千丈。虽然不至于落魄,但往日里浮夸张扬的排场都没了。正所谓墙倒众人推,淑妃宫中那些和主子一样傲慢得不可一世的奴仆们都夹紧了尾巴做人,没法像以往一样对七皇子讨好献媚。七皇子受不了这个落差,总觉得周围的宫人都看不起自己,因此整日闭门不出,过着颓靡而又荒唐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