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凝青找到七皇子的时候,发现他正躲在自己的宫里虐打淑妃养的狗。
三只观赏用的小犬被打得进气多出气少,只能发出“嗷呜嗷呜”的悲鸣,但是即便如此,慕容铮也没有要收手的打算。
他檀黑的眼眸中似乎沉着厚重的雾霭,神情暴躁,看着在地上挣扎的幼犬,面无表情地抓起了小刀。
“已经无能到要从畜生的悲鸣中寻求安慰的地步了吗?”望凝青眼神淡漠,话语冷得好似北地不化的玄冰。
“谁?!”慕容铮听见他人的声音,心中顿时一惊,他扭头望来的眼神依旧充满了戾气,不见任何心虚,“想死吗?出来!”
呜哇。灵猫在心中无声地砸了咂嘴,胆敢这么跟尊上说话的也就七皇子一个,而且他还跟刚刚骗了尊上师徒情谊的气运之子有五分相似。
灵猫认定望凝青不会忍,而事实也是如此。灵猫只听见“砰”地一声闷响,肉身砸在墙壁上的动静听的人后牙槽发酸,素来“武艺出众”的七皇子在望凝青的手下也走不过一回合,没过多久就像那三只哀鸣的小犬一样瘫倒在地,徒劳地挣扎着。
“真是比想象中的还要不堪造就。”望凝青面无表情地踩着慕容铮的侧脸,一点点地施加压力,“丞相垮台,淑妃落马,你就自暴自弃地活成了一滩烂泥?虐打宫女太监,玩弄女人,除了像个小孩一样发泄你那无处安放的怒气以外,你还能做什么?”
慕容铮被望凝青方才那一脚踢得气血翻涌,喉咙哽咽了半天也说不出话:“……宋.清.婥!”
叫你爸爸做什么?灵猫仰头看着望凝青那冷得仿佛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脑海中闪过了这么一句霸气的脏话,顿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那啥,尊上,咱们好像是通知了七皇子要助他登基才过来见他的吧?您、您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收徒。”望凝青眼神冰冷,语气也毫无温度,“他已经答应了,不是吗?”
“……您这是收徒该有的态度吗?!”灵猫炸毛了,“我知道气运之子欺骗了您让您很不高兴,但是迁怒的话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没有。”望凝青目视虚空,与其说是迁怒,倒不如说是毫无情绪的起伏,“原本是这样的才对,那样才是不正常的,我只是记错了——”
望凝青的话语没头没尾,但灵猫好像感觉到危险一样,默默地闭上了嘴。
“你很生气?”望凝青偏了偏头,长而柔顺地秀发披散而下,令她过分美艳的面容多出了几分柔弱的温和,“有什么好生气的,就像你理直气壮地虐打那三只幼犬一样。现在的你跟它们也没有什么区别,不是吗?”
望凝青语毕便松开了脚,慕容铮痛得龇牙咧嘴,正想破口大骂,胸口上立刻又挨了重重的一脚。慕容铮一口气还没喘上来,就被望凝青点了哑穴,连痛呼声都噎在了咽喉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望凝青半蹲下身,神色冰冷地掐住了他的脸。
慕容铮身为皇子,母妃又是名门贵族出身,其本人也拥有着一张极为俊美出色皮相。
因为自幼生活便过得舒心,母妃又是那种跋扈嚣张不肯吃亏的性子,所以慕容铮虽然与慕容辰有五分相似,眉宇间地神态却大有不同。即便他因为连日以来的遭遇而变得满目戾气,但也不难看出往日里他定然是一位眉目飞扬、意气风发的清贵公子。
“我呢,一直都想像师尊一样,尽可能温柔地对待自己的弟子。”望凝青的脸半沉在阴影之中,眼神却淡然而又清冽,“但是千年的岁月让我忘记了许多事情,比如说,师尊可能没有那么温柔,毕竟传闻中,师尊曾经手刃过自己的两个徒弟。”
灵猫一瞬间只觉得毛骨悚然,而慕容铮却痛得腰背拱起,耳朵嗡鸣阵阵,早已听不清她的低语。
“我是师尊的第三个弟子,却也是唯一的、最后的弟子。”望凝青喃喃自语着,不知是说给灵猫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曾听闻,师父的大徒弟为了爱人意图逆天改命,不惜做尽伤天害理之事,所以被师尊亲自手刃。二徒弟走火入魔,远遁魔界,为提高实力不惜以人血为祭,最终被师尊千里追杀,命丧黄泉……而幼时的我一旦犯了错,师尊一定会动手,从来都不会规劝。”
“我想对弟子‘温柔’,却忘了我们清虚守寂一脉,本就不知‘温柔’为何物。”
——他们是冰雪洗炼的剑锋,铁石打造的剑骨。
望凝青弯腰提起慕容铮的衣领,像拖着一袋沉重的谷糠一般拖着慕容铮朝着内室走去,那一瞬间,灵猫意识到慕容铮在望凝青的认知里可能真的只是一袋“烂泥”。那种剑刃一般冰冷、如剑刃一般伤人的眼神让灵猫不寒而栗,一时间竟没有跟上去的勇气。
总、总而言之,先给三只幼犬善后再说吧。灵猫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舔了舔呜咽不停的幼犬的耳朵。
“还有一年的光阴。”望凝青沉声道,“我还没输。”
慕容铮从剧痛中回过神来,只看见一张艳若春晓、冷若寒冰的容颜。
“就算是烂泥,也请给我糊到墙上去。”
第67章 【第18章】冷宫废皇后
如果说,望凝青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收了慕容辰为徒, 那慕容铮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估计就是拜了宋清婥为师。
灵猫每天都生无可恋地看着这一对师徒互相伤害, 只觉得自己的猫生未免也太艰难了一点。
“坐直。”望凝青捧着《策论》, 一戒尺敲在了慕容铮的背上, “脊梁无骨, 皮藏脓血, 不像话。”
“你管我?!”慕容铮抹了一把眼泪, 手里抓着毛笔,用力到手背青筋暴起,委屈得喉咙哽咽, “母妃都没打过我!你凭什么打我?!”
望凝青给了他一个酷似料峭严冬般冰冷的眼神, 让他自己体会。正所谓天道好轮回, 正是因为淑妃自己不舍得管教,所以终有一天才会有人替她把儿子管教回来。慕容铮不想要望凝青这个师父,但如果可以, 望凝青何尝会想收下一个打从根子里就烂掉的徒弟呢?
这大半年来,望凝青对七皇子慕容铮采取了彻彻底底的清虚守寂式教育, 信奉的就是一个“棍棒底下出孝子”,打得七皇子那是哭父皇喊母妃, 却偏偏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从小养尊处优的七皇子大概从未遇见过这么可怕的事情, 为了逃脱望凝青的掌控, 他绞尽脑汁用了不少手段, 但望凝青安排了灵猫在他身边全天盯梢, 所以不管他再如何大吵大闹,最后也没能逃出如来佛的手掌。
《论语》有曰:礼教恭俭庄敬,此乃立身之本。有礼则安,无礼则危。故不学礼,无以立身。望凝青心知“读书明理,修身养性”,为了改正七皇子的性情,硬是将这个只爱舞刀弄剑不通文墨的皇子扣在宫中读书习字,耗费了大半年的时间,终于让七皇子屈服了。
当然,是“屈服”而非“改过”——事实上,经过了这大半年来水深火热的生活,灵猫也知道七皇子恐怕性情已定,即便望凝青打碎了他的根骨从头教起,他也不可能很快立得起来。别的不说,单说半年前七皇子为了摆脱望凝青而借助淑妃留下的人脉,安排了宫女去偷窃望凝青的贴身衣服,想要伪造出皇后与禁卫军私通的罪证,灵猫就已经知晓这人的根早已烂得彻底。
“手段计谋到人品德行都透着一股子小家子气。”望凝青戳破七皇子的阴谋时简直面沉如水,恨不得把这个手段与深宫怨妇如出一辙的皇子打入地心,“妃子与侍卫私通的确是死罪,但宋清婥是个例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侍卫与立下汗马功劳的忠臣之后,你觉得陛下会相信谁?就算陛下发落了我,那也不过是重回冷宫而已,不能斩草除根的计策就是打草惊蛇,浪费了好的棋子,还让你像死狗一样趴在这。”
被揍得像条死狗一样的七皇子再也受不住委屈,大喊道:“是你说要助我夺得太子之位的,现在又嫌弃我做什么?!”
“太子?”望凝青冷嘲,“你也配?”
这三个字触到了七皇子心中的隐痛,让他极为失控的大吼出声:“是!我不配!慕容辰最配了!你去找他啊!你这个尊贵的女战神、女英雄,像我这样死狗一样的人当然入不得你的眼!说什么要助我夺得太子之位,你根本只是落井下石想要来羞辱我的吧?”
望凝青没有接话,她捧着手中的《道德经》,忽而扭头看向七皇子:“你为什么想当太子呢?”
慕容铮哭声一噎,他知晓自己在眼前人的面前根本没有装乖卖傻的必要,便理直气壮地道:“想要世间最好的一切,有什么错?”
所以说,这就是你当不上太子的理由啊。灵猫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这个问题如果换做慕容辰来答,他能从平民百姓的幸福安康一路衍生到天下大同的思想理念上去,不管真心与否,至少他的思想境界已经足够了。但换到七皇子身上,就一句“太子很好我要当太子”,没了。
既愚蠢,又肤浅。
“从小到大,都没有人管过我。”慕容铮背对着望凝青,一边泪眼朦胧地抄写着经文,一边喃喃自语地低骂着,“对我满怀期待的不教我好,不对我怀有期待的漠不关怀,等到我长大了,你们又说我错了,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