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坐在上首,两侧分别是徐云蓁和两个孙女。
徐云蓁便接话道:“幸好没伤到肋骨,皮肉伤养一养便无大碍。”
“不过说起来,冯家做事倒是心狠手辣。”老夫人话里带着几分讥讽。
冯詹易明目张胆就敢动手,很难让人不联想到皇上身上。
老夫人这么多年来精明过人,自然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你爹准备如何处理此事?”
徐云蓁默了默:“爹爹近来忙碌。”
“罢了,他也不是闲人,只是这次改之吃了个大亏,他们冯家是以为我们孟家好欺辱么?”老夫人捏着佛珠的手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眼底闪过一些杀意。
“祖母你认为……”
“此事容后再议。”
老夫人说完又朝孟闻秋问道:“听说方珩舟没了半条命?”
“还没传出什么消息。”
老夫人深看了一眼孟闻秋,没再多问,只道:“他也算救了你一命。”
“孙女会让人去打听打听,祖母放心。”
“我瞧你倒是磨平了性子,你二哥该向你学学。”
孟闻秋拿着茶杯低着头不语,只道这祖母眼睛毒辣,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敢。
“此次地动乃是天灾,不过除了城外农作的百姓,死伤甚少。”
老夫人鲜少出宝华堂,她却什么都知晓一二。
“司天台早就观天象有异,为何不向太后禀报?”这话却是在问孟闻秋。
“应当是皇上的意思。”
小司辰一直伴在皇上身侧,即便什么都不说,也会令人起疑,太后掌控前朝后宫大小事务,查探这样的事也不过半日。
老夫人冷笑一声:“皇上坐在那个位置许久,恐怕是忘记谁将他扶上位的,也忘了他凭什么能坐。”
徐云蓁接话道:“皇后好像也频频有些动静。”
“还逼得罗家小女儿入了尚仪局。”
此事老夫人自然知道,她微不可闻地点头:“那姑娘性子也是烈的。”
“他们自以为翅膀硬了,有了不该有的想法,他一个在先帝面前都没露过几面的皇子,现在倒是没了自知之明。”
老夫人嘴角带着嘲讽,本来两方算是互相利用,太后需要皇上握住权势江山,而皇上一个普通妃嫔所出的皇子,今后能写入史书已是莫大的荣耀。
徐云蓁忽然开口问道:“新梁前来的公主,祖母可知?”
“听说了。”
江凝月说是来和亲,可处处透漏着古怪,来使出发时就该禀明来者几人,却唯独漏了一个公主。
总觉得不是那样简单。
“那位公主的亲皇兄,不就是江逸亭。”徐云蓁越想越心惊。
老夫人脸上浮现一抹笑容:“有意思了。”
皇上的司马昭之心暴露无遗。
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孟怜玉,听见这个名字下意识把手缩进了衣袖之中。
孟闻秋看她又捻起糕点低头吃着,试图掩饰眼底那一抹慌乱。
书中所写,江逸亭和孟怜玉在皇庄之时,就已经互相定了终身,两个像是被世人所不理解,从而互相取暖之人。
瞧她这神态,看来剧情发展没错。
孟闻秋又想到方珩舟,不禁后背冒了冷汗,要真是像书中所写……
老夫人又开口唤孟怜玉的名字:“你姨娘这些日子不易,前后都打理得极好。”
孟怜玉坐着行了半礼:“怜玉替姨娘谢过祖母。”
“你姨娘近来最为忧心你的婚事,不过你二哥既然受了伤,此时议亲倒也不妥。”
旧事重提,孟怜玉脸上带着些紧张的神色,她连忙道:“祖母,我想再多陪陪姨娘。”
“女大总要嫁人,到时候时常回来便是,你若是有相看得上的男子,不如同你姨娘提上一提,万事有我这个老太太给你做主。”
吴氏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痴心妄想,便想借着老夫人的威压,把亲事先定下来。
俗话说慧极必伤,她知道孟怜玉聪慧过人,可有时候身不由己,若真是要去攀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世事难料恐怕也不会如意。
孟怜玉抠着手指头,想要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最终却低眉顺眼道:“谢祖母念着孙女。”
“云蓁,朝中适龄男儿,你也替怜玉相看相看。”
徐云蓁笑意盈盈:“那是自然,怜玉温顺乖巧,我这个做嫂嫂的自然也得替她把把关。”
老夫人又像是想起来什么,道:“我记得翰林院,有一位姓褚的,是两年前的探花郎。”
徐云蓁侧头问道:“是那位翰林院的编修?”
“是他,我记得他爹是县令,一路科举考到长安,品行听说倒也不错。”
孟怜玉又将脚也缩进了裙摆之中,翰林院的编修不过八品官职,是探花郎又如何?不过是只知读书的书呆子罢了。
她状似无意间看了一眼孟闻秋,心底又涌起一阵酸楚,论相貌,自己和姐姐也差不了多少,论其他的,她不觉得有哪一样是比不过的。
可凭什么,她只能和八品的小官说亲?
耳边又想起徐云蓁的声音:“我知道他,此人还心善得很,会写字读书不提,家中还养了好些兔子。”
老夫人听着仿佛也很满意的样子:“怜玉,你觉得如何?”
孟怜玉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我也不懂。”
徐云蓁见她神色不好,便连忙解围道:“祖母,这事怎么能问姑娘家,怜玉脸皮薄。”
老夫人若有所思,她笑了笑便开始赶人:“你们都回吧,和我一个老太太坐着做什么。”
几人又行礼祝好,这才退了下去。
第42章
孟怜玉前脚刚进长怀院的屋子,后脚吴氏就跟了进来。
吴氏拉着她从头到脚都看了一圈:“怎么瘦了些。”
孟怜玉神色恹恹:“这两日吓得夜里总醒。”
吴氏伸手替她理了理发丝,安慰道:“平安回来了便好。”
孟怜玉却想到方才祖母说的话,心底总归是有些不忿地,她悄无声息地别过头去,坐了下来。
“姨娘,你就这么想把我嫁出去?”
吴氏手下一顿,不解道:“怜玉?”
“姐姐的婚事都还未定下,便想着赶紧把我嫁出去,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在人人还叫我一声二小姐,等嫁了人,什么也不是。”孟怜玉话里带着哭腔,泫然欲泣地模样实在惹人生怜。
萍儿给两人倒了茶水,见此便赶紧递上绢帕,只是夹在两人之间又不好劝慰,便低头在一旁伺候着。
吴氏心头一紧,急忙道:“姨娘最是舍不得你,哪里会赶紧把你嫁出去?”
“那姨娘为何要急匆匆地央求祖母给我定亲?”
“姨娘想你有个好归宿,今后安安稳稳地,有将军府撑腰,你人前人后都不会吃亏。”
孟怜玉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往下掉:“翰林院的编修,不过八品小官,是姨娘想要的么?”
“怜玉……”
“好了姨娘,你若是无事便多照看照看二哥,我的事我自有主意。”
吴氏哑口无言,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地,只有孟怜玉时不时的抽泣声。
萍儿见状便开口道:“姨娘,咱们二小姐是比着嫡出的吃穿用度长大的,您不能总想着让二小姐随随便便嫁了。咱们大将军好歹也立下了赫赫战功,在朝中的地位非一般人所及,要我说,二小姐和那些嫡出小姐站在一块儿,就是一样一样的。”
吴氏眉头微皱,明明走前她还嘱咐了萍儿要看着怜玉,不能让她胡来,怎么回来便成了这幅样子?
萍儿还要再说,却被孟怜玉打断了话头:“姨娘,我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你怎么总不盼着我好呢?”
“姐姐她本来就备受宠爱,性子养得刁钻古怪,我伏低做小这么些年,在姐姐面前从来都是站着便不敢坐,最后呢?换来了多少打骂?”
孟怜玉说着将衣袖、裙摆一一掀开来:“你瞧,这是我八岁的时候用鞭子抽的,这里,是用热茶烫的……”
吴氏不是不知晓这些,怜玉自小便总往闻秋面前凑,闻秋的确性情骄纵,又不喜怜玉哭哭啼啼,一来二去便要动手。
她正想着,孟怜玉又道:“这次在皇庄,姐姐还失手把我推到了湖里去。”
语气十分淡然,还带着些冷漠。
可这话却猛地在吴氏脑子里炸开,她忽然站了起来:“你说什么?闻秋她推你?”
萍儿也点点头:“二小姐呛了湖水,险些连命都交代了!”
吴氏还是觉得难以置信:“闻秋她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孟怜玉听完又抽噎起来:“不过是庄夫人在姐姐面前夸了我几句,姐姐定是心底不高兴了,也怪我,那日穿的裙子鲜艳了些。”
孟怜玉确信吴氏就算存疑,也不敢去打听,她一个小小内宅姨娘,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查探到皇庄之事。
而此事又牵扯孟闻秋,她更不会多此一举。
孟怜玉算是明白了,将军府上下都拿她当外人,即便是从小便孝敬的祖母。
姨娘要是再不站在自己身后,便真的孤立无援。姨娘性情软弱,不愿意争强好胜,又事事以嫡出的为先,明明这么多年来,在将军府后院把琐事打理得妥妥当当,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才是,可到头来,她们母女得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