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行章觉得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方大哥要是出事,第一个幸灾乐祸的便是他。”
“二哥这阵子还是歇一歇吧,别让爹爹和大嫂烦忧。”
孟闻秋转身回了屋子,香兰上前给她按着双肩,小桃在一旁打了热水来,絮絮念叨着:“小姐福大命大,等我回了长安得去求一道符。”
孟闻秋这才放松下来,伸手揉着额角:“险些命都没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是小姐细皮嫩肉的,手臂上腿上这些伤,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孟闻秋掀开衣袖,小桃拿着金疮药给她轻轻涂抹着:“要我说,方统领胆识过人又怜香惜玉,定会平平安安。”
香兰低声道:“冯家这次,欺人太甚了。”
明目张胆就敢杀人,绝不可能是冯詹易一人的手笔,皇后自不必说,兴许背后还有皇上的授意。
孟闻秋冷笑一声:“总会让他们连本带息地还回来。”
在她看来,江逸亭才是真正撺掇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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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在云燕殿不远处的小亭子里,孟怜玉衣着靛色斗篷,将整个人都藏在了里头。
“殿下,我姐姐算是分毫未伤。”她表情期艾,显然并不符合她的预期。
江逸亭双手背负在身后,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二小姐,日子还长着。”
他说话声音低低地:“等回了宫中,皇上便会下旨,给我妹妹和冯詹易赐婚。”
孟怜玉眼睛瞪得微圆,用手捂住嘴巴才忍住不让自己喊出来:“怎会这样?”
“方珩舟只剩下一口气,和亲这事暂且作罢,只是我妹妹远道而来总归是要嫁人的,皇上和国舅爷的意思是,正好冯家缺一个正妻。”
孟怜玉抬眼盯着他:“可冯家少爷……不是良人。”
江逸亭转过身去,看着天边若隐若现的月亮,再开口声音有些黯哑:“我为鱼肉任人宰割,我妹妹也是如此。”
“我一个质子无依无靠,虽然看起来和冯家亲近,却不过是他们手里的一只蚂蚁罢了。两年前是方珩舟亲手把我押来长安的,说不恨是假的。”
夜里有风,吹起孟怜玉的斗篷一角,她伸手拢了拢,道:“殿下说得有些多了。”
江逸亭忽地转过头来:“二小姐,你说我这辈子还有机会回新梁么?”
“怜玉不敢妄断。”孟怜玉聪慧,自然不会随口胡说。
“即便我回到新梁,也不过是一个当过质子的皇子,民心不可能偏向于我,我那个坐上皇位的弟弟,也不会放过我。”
江逸亭宽大的衣袖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更衬得身形单薄:“而你们大周又有太后坐镇,皇上不过是个傀儡,没有多少实权,内政混乱。”
孟怜玉静静听他说着,可这话却越来越不对劲,她心下有些谨慎,便道:“殿下,你我不该谈论朝政之事。”
“可我不想再坐以待毙了,方珩舟之事是个好机会,我对二小姐一见倾心,只是碍于身份,一直不敢表明心意。”
孟怜玉心头一震,捏着衣襟的手都微微发抖,她吓得退了一步,江逸亭却步步紧逼:“虽然有些唐突,可我怕再不说就失了机会,二小姐,你的处境我也知晓一二,你也该替自己打算打算。”
孟怜玉别过头去,低声道:“殿下此言何意?”
“说起来我们出身相同,我母妃在宫中位份不低,可算来算去我也是庶出,你我,归根结底都是为嫡子做配之人。”江逸亭言辞恳切。
孟怜玉只觉胸口有些闷闷地,手指甲都掐进了皮肉里,这话算是戳到了她的心窝,她平生最大不甘,便是妾生的这回事。
江逸亭本就颜如宋玉,又是新梁的大皇子,周身气度浑然天成,便是皇上也比不上。
孟怜玉不敢看他,只道:“为我筹谋,也为你?”
“是。”
江逸亭已经平静下来,他又上前一步,将两人距离拉得很近,却没再说话,仿佛在等着孟怜玉做决定。
这么多年来,孟怜玉一直活得如履薄冰,虽说对他方才的话有几分动容,但理智尚存。
“殿下,你能给我什么?”
“你想要什么?”
孟怜玉眼睛亮晶晶地:“想要泼天的富贵,想要数不尽的珠宝绫罗……”
“还想要把将军府众人都踩在脚下。”
江逸亭心底点头,直道自己没有看错人,孟怜玉果然不简单。
“看来怜玉对你爹,也没有多深的父女之情。”
孟怜玉勉强扯了扯嘴角,嘲讽一笑:“我爹把姐姐捧在手心里,她是珍贵的夜明珠,我是路边的一颗蒲草,安稳长大已是不易,又怎敢奢求别的。”
他抓住孟怜玉的双臂:“你方才说得那些,待事成之后,还不是手到擒来。”
“你瞧,这江山今后都会是我们的。”
江逸亭说话温润如玉,可话里的狼子野心令孟怜玉僵直了脊背,不过在她顺着江逸亭的手指看出去的时候,又觉得若这是一场梦,便不愿醒来。
“我该怎样帮你?”
“先等到方珩舟身死的消息,我们再有下一步的计划。”这个“我们”,指的是皇上和新梁。
孟怜玉识趣地没有再问:“今后,我和殿下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此话也有威胁之意,江逸亭听在耳里,却面上不显,道:“二小姐安心。”
第41章
云燕殿,还未天亮,便有侍从们将打包好的行李装上马车。
如同来时一样,值钱不值钱的物件都得清点一遍,拉着货物的马车离开后,徐云蓁又招呼着小太监把孟行章先抬上马车。
车内放了宽大的皮毛垫子,车壁还用手工编织的芦苇围了一圈,人躺上去既舒适又不怕闷热。
孟闻秋困顿得很,上了马车便酣然入睡,香兰和小桃在一旁绣着花,一路倒也安稳平缓。
午时,将军们正门大开,吴氏带着一众侍从等在门口坐立不安。有女婢劝她回屋歇息,她却不为所动。
一个穿着眼熟的小厮驾马而来,他到了吴氏跟前,道:“见过姨娘!少夫人问可有将二少爷的生云阁可有打扫干净?”
吴氏有些疑惑:“日日都有洒扫过的。”
小厮这才道:“劳烦姨娘让人备些饭菜到生云阁。”
“二少爷不一同用饭么?”
小厮压低了声音道:“二少爷在狩猎场上受了重伤,现在还下不得地。”
吴氏神色慌张,忙道:“什么?可有传医令治过了?”
她问完又摆摆手:“罢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少夫人他们还有多久才到?”
“我进城便骑马了,脚程快一些,估摸着再有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吴氏点点头,朝心腹女婢道:“你再去生云阁打点一番。”
早在别的夫人小姐回长安之后,她就让人打听过,地动发生之时,恰好皇上与皇后在后山设宴,又有好些人进了深林打猎。
吴氏这两日睡得并不安稳,就怕孟家有人出了意外。
没多久,一列车马便出现在视野中,在见到孟怜玉之时,她都险些红了眼眶。
吴氏一一朝众人见礼,孟行章便被几个小厮抬走了,徐云蓁将她扶起身:“近来姨娘可好?府里上下让你操心。”
“分内之事罢了,少夫人何须挂记。”
一行人入了将军府,徐云蓁和吴氏并肩走着:“地动那日,府中可有损伤?”
“并无,那日地动虽说有些慌乱,不过好在府上众人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祖母呢?”
“老夫人也一切都好,只是受了惊吓,我找大夫开了几幅安神的药。”
徐云蓁这才完全放下心:“姨娘辛苦。”
膳堂已经摆好了玉盘珍羞,本来今日在坐的都是小辈,徐云蓁让吴氏一同用膳,她却摆手道已经吃过,说什么也不肯上桌,转身去了生云阁要去看看孟行章。
在皇庄呆了这么久,孟闻秋平白添了一股亲近之感,筷子都比平日里多伸了几次。
徐云蓁朝她们道:“等用过膳回去梳洗一番,便和我一起去宝华堂见见祖母吧。”
孟闻秋和孟怜玉应了之后,她又道:“行章受伤一事,想来是瞒不住的,只是我们在祖母面前,有些话不该说的便不要多说。”
孟怜玉手下一顿,轻声道:“嫂嫂说的是。”
孟闻秋没什么表情,只是点点头。
徐云蓁又朝孟怜玉道:“祖母向来喜欢你,你这几日若是没有旁的事,便多去宝华堂坐坐。”
“是,怜玉知晓了。”
“闻秋,这阵子就不要往外走了,来使还未离去,又有地动之事要收尾,长安并不太平。”
孟闻秋依旧神色淡淡,不过总像是心底藏了事一般。
嫂嫂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说,方珩舟命悬一线,不知是什么状况。
指不定哪一日,长安就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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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向来如同死海一样的宝华堂,终于有了几分人气。
老夫人虽说依旧端着架子,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少夫人和两位小姐在这里,她终究是高兴的。
“没丢命已是福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