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眼底满是笑意:“自然是美事一桩。”
他命贴身太监出去守着,见大门关严了才开口道:“方珩舟死了。”
短短一句话却让两人心底都掀起惊涛骇浪,国舅爷下意识咽了咽唾沫:“什么?此话当真?”
“爹,是方珩舟身边的亲信前来禀报的,这事可做不得假。”皇后身子朝前探了探,抑制不住地兴奋。
国舅爷端起手边茶盏一饮而尽,末了擦擦嘴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陛下,连上天都在助我们一臂之力。”
“那是自然,此事还没传开,也不知我那母后有什么打算,不过那批南衙禁军,我势在必得。”皇上伸出手掌,又慢慢紧握成拳头,得意洋洋的模样全然不像一国之君。
就在三人都沉浸在喜悦中时,江逸亭冷不丁出声道:“陛下可派人去方府探过了?死要见人活要见尸,空口白牙便说人死了,做不得真。”
皇上神色一僵,他的确没有想到这一茬,只是从江逸亭嘴里说出来,倒显得他这个皇上不中用了,像是陡然被泼了一盆凉水,嘴角都渐渐放松下来:“怎么,你也要来对朕指手画脚不成?”
一个小小质子也敢在太极宫放肆,要不是看他能跟新梁牵线搭桥,留着他还有用处,哪里轮得到他站在这里说话。
江逸亭向来能屈能伸,他立刻低头抱拳道:“皇上定是早有打算,是我多嘴了。”
皇后见状便打着圆场:“皇上已经先一步安排好了,待证实方珩舟的死之后,便需要你传信回新梁。”
皇上轻咳一声,此时也不再拿乔:“各路来使已经启程回去,方珩舟这事便不要宣扬了,也不要让你二弟知晓。”
江逸亭依旧低垂着眸子,道:“是。”
国舅爷摸着胡子沉思半晌,低声道:“皇上,朝中可用之人不多,咱们可得用得漂漂亮亮才是。”
“那是自然,近两日太后肯定没心思管理朝政,便是我们趁虚而入的大好时机。”
“到时候加上新梁的调虎离山之计,我们何愁不能把太后手里的大权抢过来?”
国舅爷不置可否,几人都陷在兴奋的情绪之中,只有江逸亭觉得处处不对劲,后背都在冒着冷汗。
他极力克制自己的表情,尽量压低自己的身子,直觉告诉他此事并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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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府只有一位主子,所以向来静谧。
可今日太阳挂在树梢之后,方府便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哭声,大门口挂上了两盏白色的灯笼,远远看见的百姓指指点点,没一会儿,整个长安城谈论得最多的话便是那位方统领。
方府的侍从们全都穿上了米色麻衣,厅堂门外放了一个大大的铁锅,几人往里面扔着钱纸,嘴里还念念有词,还有一些南衙禁军带着刀剑,脸上满是肃杀之气,整个府邸都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香兰正在给孟闻秋梳妆打扮,从箱笼里挑了好几件艳色的裙子,手里还拿着各种玉石珠宝所制的钗环,可孟闻秋却摇摇头:“都不好看。”
门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香兰一皱眉头往门口看去,在见到小桃身影的那一刹那,准确无误地开口道:“没有规矩,着急忙慌地做什么?”
小桃这回却没心思打趣求饶,她脸色惨白,朝孟闻秋喊道:“小姐,我听人说方统领没了。”
孟闻秋没回头,像没听见一样,拿起一对石榴耳环在耳朵旁比划着。
香兰手下一僵:“你听谁说的?”
“府里的小丫头都在议论,说是长安城都传遍了,少夫人也知道了。”
“可有真凭实据?”
小桃还要再说,孟闻秋却喊道:“好了,香兰快给我梳妆,小桃你端的早膳呢?怎么空手回来了?”
小桃呆滞不敢动,对孟闻秋的反应十分意外,她动了动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香兰却拍了拍她的肩膀:“快去,愣着做什么。”
“小姐……你怎么……”铁石心肠?
小桃话没说完,便被香兰拉了出去:“小姐听见了,不该说的话不要再说。”
“香兰姐姐!方统领死了,小姐怎么能跟没事人一样,再怎么说,方统领也算是对小姐有救命之恩的。”小桃瘪着嘴,像是快要哭了一样。
香兰却正色道:“方统领如何我不管,咱们是孟家的丫头,是小姐的丫头,你在背后哭哭便罢了,可不要在小姐面前给方统领哭丧。”
小桃一瞪眼,气得跺了跺脚转身跑了。
香兰摇摇头折回身,孟闻秋又换了一副耳环比划,道:“你凶她做什么,估摸着气急了。”
“小姐一点儿也不意外,像是早就知道了。”
孟闻秋点点头:“这事便先瞒着小桃吧,她性子活泼藏不住心事,可不要被有心之人套了话去。”
香兰走上前来:“她这模样倒也好,被小姐宠坏了没心没肺地。”
“哪里是我宠她,明明是你每次都刀子嘴豆腐心。”孟闻秋伸手去拿了妆奁中最朴素的一根发簪,“就它吧。”
主仆二人都默契地没再提方珩舟一事。
第44章
孟闻秋没什么心思用膳,随意吃了几口刚放下汤匙,徐云蓁便已经到了永宁院。
她脸上神色焦急,还未坐下便道:“闻秋,你可听说了?”
孟闻秋心下了然,垂了眸子,手下紧紧攥着绢帕:“听说了。”
“我方才派人去方府瞧过,说是府上都挂上了白灯笼,还传出来阵阵哭声。”徐云蓁说着轻拍着胸口,“那样一个人,怎么就这么没了?”
孟闻秋起身扶住她,两人缓步走至罗汉榻前,徐云蓁长叹一口气:“此次地动虽说是天灾,可真要细究说起来我们孟家脱不了干系。”
“你说,可不就老天爷天妒英才,说没就没了。”
方珩舟对孟行章有救命之恩,那是板上钉钉的事。
孟闻秋捧了茶水递给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得低声道:“嫂嫂,二哥知道了么?”
“哪里敢让他知道,能多瞒一日便瞒一日吧,他那个性子,要是知道了还不得从床榻上爬起来,兴许要把账都算在冯詹易头上去。”
孟行章本就对方珩舟十分崇敬,又倔得像得驴。好在他伤口未好,还起不来床,徐云蓁已经在生云阁下了命令,若是谁漏了方珩舟的消息,必定会乱棍从府中打出去。
只是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她扶着额头,有些伤神。
徐云蓁像是又想起来什么,突然道:“你要不今日进宫见见太后,太后向来欢喜你,这时候她老人家应该是最伤心的。”
孟闻秋点点头:“我顺道去叶府,把叶之筠带上。”
“好,有你们在,太后应当会宽心很多。”徐云蓁说着便站起身来,“尚不知出殡是哪一日,不过方家只有他一人,未曾娶妻也没有妾室,想来应当不会在府里停留太久。”
“我让人去打探打探消息,若有帮得上忙的,我们孟家也不能袖手旁观。”
徐云蓁为朝中陨落了一位天之骄子而惋惜,方珩舟不过二十一岁,论谁听了都要摇头的程度。
她急匆匆地走了。
孟闻秋喊香兰给她理了理头发,小桃在一旁看着,撇着嘴道:“小姐,昨日的衣裳还没洗,那帮小丫头定是偷奸耍滑了,我得去盯着她们。”
说完还没等孟闻秋发话,便头也不回地溜了。
香兰无奈道:“这小桃,还挺记仇,指定还在生闷气。”
“小孩儿心性,随她去吧,正好入宫也不好带着她,处处拘束也不舒坦。”
小桃一路走走停停,到了浣洗坊果真看见几个女婢在窃窃私语,她一肚子火气本就没处发,这会儿双手往腰上一插,怒喝道:“偷的是什么懒,大小姐的衣裳可都洗好晾干了?还在这里无所事事,信不信我秉了小姐把你们打发了!”
几个小丫头立刻吓得惊慌失措,小桃已经走到了眼前,她脸被憋得通红,道:“怎么,没给你们吃饱饭?活不干了,私下也敢议论主子。”
“我警告你们,多嘴多舌小心把你们发卖了!”
小桃气势汹汹的模样,众人俱都不敢吭声。
一个小丫头硬着头皮坦白道:“小桃姐姐,我们哪里敢议论主子,就是听说那位方统领没了,所以才多嘴谈了几句。”
小桃想起香兰说的话有样学样,这会儿也不甘示弱:“你是孟家丫头,方家给你开工钱不成?那方统领死了还是活着,与你何干呐?”
几个小丫头不敢再说,只得连连称是。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干活儿。”
几人做鸟兽散,小桃刚要抬脚走,耳朵边便传来一道声音:“小桃姐姐这是怎么了?几个小丫头偷懒耍滑罢了,犯不着生气。”
萍儿手里拎着个竹篮,里头是两件衣裳,旁边站着笑意盈盈的孟怜玉。
两人方才恰好在浣洗坊门口听得一清二楚,小桃虽说性子急,可今日倒有些反常,像是在别的地方受了气跑来撒气的。
而这几个丫头恰好撞上了。
小桃看了她们两人一眼,不情不愿地朝孟怜玉行了个半礼,没好气道:“大小姐昨日的衣裳还没洗,倒好意思在这里谈天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