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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琅今日穿了一身松枝绿的广袖袍服,外笼一件浅绿暗竹纹纱袍,长发半散,玉冠莹润,正如他眸光一般温和;他拎着食盒,左手持伞,一步步从院中行来,眼中只有纾意一人。
缀玉将他引进水榭中,雨中空气十分清爽,卫琅一来,便让纾意闻见他周身若有若无的檀香之气。
联珠奉好茶点,便退进了一旁的耳房,方便二人叙话。
卫琅垂眸,敛袖来为纾意斟茶,他一举一动仿佛都精心设计过,俊秀眉眼,流畅肩颈,修长指尖,每一处都是十分完美,也尽入纾意眼帘。
他又启了食盒,碎冰上铺着帕子,再有两盏酥山置于其上,卫琅捧出其中一盏玫瑰酥山轻轻搁至她面前,笑着说:“夏日难捱,还请娘子尝尝。”
此盏正是甜白釉,制成了精巧莲花形,内里盛着粉红的玫瑰酥山,细碎花瓣洒落于上,香气十分浓郁,倒勾起了纾意的馋虫。
“今日有雨,侯爷何不雨停再来?免得湿了鞋袜着凉。”她再接过卫琅递来的细柄小匙,先尝过一口,她虽口中这么说,可见着卫琅,心底还是开心的。
他并不答,只笑着问滋味如何。
这玫瑰酥山实在美味,花瓣用料颇足,却丝毫没有苦涩味道,清甜香醇,仿佛呼出的气息都满溢着玫瑰香气。
纾意双眸晶亮,只含着酥山点头。
卫琅见了她的笑,这才垂头自己也尝过,檐角雨珠不断,形成细密雨幕将二人笼于其中,四周也都朦胧起来。
二人无声用过几口酥山,卫琅抬眼开口:“我今日来,是有另一事相告。”
纾意放下小匙,示意他继续说。
“那日行刺的两人,今早被发现死于诏狱之中,乃毒发身亡。”
“潜入下毒那人同被发现,也立即服了毒,检查过一身物件,除了钩吻并无他物,如今怕是死无对证了。”
她蹙眉:“诏狱如何能混进去?可是有内应?”
卫琅摇摇头,小匙碰在盏边轻响:“那人易容成其中一名狱卒,借每日送吃食时下毒,正好被那名狱卒撞见,这才暴露。”
“暴露后便立即服毒身亡?”纾意想了想,“他倒是个忠心的。”
“一是十分忠心怕自己暴露连累主子,另一便是有人胁迫于他,命他露馅即死。”她抬眼看向卫琅,“若是咱们放出消息,说这人负伤逃了,还落了些线索正在拘捕呢?”
他面上浮现出笑意,缓缓道:“英雄所见略同。”
纾意看他一眼,继续用着酥山:“侯爷心中早有成算,何必再来问我?”
“我怕这雨再不停,絮絮可就要把我忘了。”卫琅又酸溜溜补了一句,“这些日子,絮絮见那檀郎比见我都多,那檀郎当真比我更加相貌堂堂些?将絮絮的心都勾去了?”
她没想到还能听到这等怪话,只道:“我那不是……为了结交郑十二娘吗?怎么就说把我的……”
纾意看着他正色面容,略略停顿,又补充道:“我去见他还不是为了你?打探清楚还有谁在暗中勾结安王。”
“原是为了我啊,实在是受宠若惊,絮絮如此爱重于我,让我如何过意得去?”
“不对,是为了我自己……”她话还未说完,又被卫琅接过。
“原还是为了看那檀郎,唉,真是不知他有什么好,也罢,絮絮看我看了这么久,也该看些新鲜的。”
纾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用一双杏眼瞪他。
卫琅朗声笑道:“方才不过惹娘子一笑罢了,絮絮放心,我已派遣人手盯着安王,他定会按捺不住去找那‘叛’了他的死士,还会时刻担心被咱们先找到那死士的行踪。”
“愈是惶急愈易冲动,絮絮安心与郑十二娘周旋,一应有我。”
作者有话说:
补好啦!(鞠躬)
第46章
郑十二娘出手阔绰, 今日在金鳞池赁了一艘三层画舫,刚入夜,便载着各家女郎们缓缓驶入湖心, 池畔彩灯映照, 另有小舟载着烟火在池中点燃,映得金鳞池如龙宫一般。
画舫内彩幔坠地,笙歌曼舞,教坊内请来的乐工舞姬们正于其间献艺, 带起香风花雨阵阵。
女郎们各自玩乐, 郑十二娘倚在坐围里,两位俊美郎君一左一右, 正侍奉她饮酒, 这二人是许家六娘带来,特意赠给她的。
纾意只与赵倾坐于一侧, 作品酒赏灯的模样,再听十二娘那边都说了些什么。
“这许家娘子我曾见过的,她阿兄与我阿兄同在勋卫任职,父亲乃是右金吾卫大将军。”赵倾借着盏子,凑在纾意耳边道。
那便是想搭上许家好闯宫?想必卫琅已知晓此事,还需再留心些。
纾意点点头,又问:“阿姐, 你可认得那陆娘子?”
赵倾顺着她的眼神望去, 陆娘子正坐于郑十二娘左侧,打扮清雅秀美, 看上去有些拘谨, 似是头一回被请来似的, 坐在这华美画舫中有些格格不入。
不认得, 二人交换过眼神,只再看那边的动静。
“陆娘子,咱们今日便是来玩乐的,何必如此拘谨?”郑十二娘主动为她斟酒,有些十足的拉拢意味,“来尝尝我这醉仙春,是不是有百花香气。”
“是啊陆娘子,咱们以后都是一家子姐妹,先饮了这盏酒,接着才好交心。”许六娘与十二娘对视一眼,也于一旁劝酒。
陆娘子面上带着些羞怯,双手捧起酒盏道:“我在家中不常饮酒,怕是一会儿面色通红见不得人了。”
郑十二娘持着洒金团扇掩唇而笑:“我瞧妹妹如此斯文,正好有另一位妹妹与你作伴,她最擅插花点茶制香之类,想必最是与你性情相合。”
“徐家三妹妹,快来,与陆妹妹好好玩玩。”
纾意自称徐家三娘,郑十二娘想要的左不过是赵家的兵权,她一个徐姓娘子自然不会查得太细。
她提裙而来,发髻松散微颓,步摇流苏将将垂至肩颈,宛若一朵甜粉芍药,臂间环镯在绉纱袖中隐现,引人无限遐思。
“姐姐可是寻我?”纾意唇畔抿着笑,与赵倾一同前来。
“来,这位是陆家四娘子,中书侍郎陆大人的小女儿,”郑十二娘又拉过纾意的手,说道,“这位是忠武将军徐大人家的三娘,父亲尚在边关,现下随表姐进京,一是少吹些风沙,二是即将与白玉京内的夫婿完婚。”
“陆娘子好,我是去岁十二月及笄,不知该称姐姐还是妹妹。”纾意理过披帛,轻飘飘倚在陆娘子身边问。
“原我更长三个月,合该称一句妹妹才是。”陆娘子似乎很喜欢她,直盯着看个不停。
“陆家姐姐看,我这钵红台如何?”纾意扬手让侍女将插花的小案端来,上头正有只广口水钵,内里盛着一朵嫣红的层叠重瓣荷花,荷叶侧折斜插作衬,再用长而韧的纤草弯成光晕状支在最后,水面上浮着少许茉莉花瓣,实是各相得宜。
陆娘子放了扇子左右端详,连连称赞,郑十二娘见纾意能替她笼络陆娘子的心,便在一旁拉了赵倾来向许六娘介绍。
饮至渐酣,纾意遍阅舫中众人,终于见着几位华衣女郎前来向十二娘见礼。
“郑娘子今日可还畅意否?”为首那女郎展手划过舫内陈设乐工,“我们姐妹可是用足了心思。”
原不是郑十二娘作东吗?
“姐妹们真是破费了,且来共饮,”她举杯相邀,“我父兄心中自然有数,不会忘了刘、孙两家的好。”
纾意噙着笑细细思索,能拿出大笔金银支撑郑家的刘姓孙姓人家,白玉京里也只有荣顺坊内做关内外丝绸香料生意的富商了。
阵阵嬉闹之声打断了她的思路,纾意侧首,见那郑十二娘半醉,举着金杯旋舞起来,步步踏入席间,邀诸位娘子同乐。
屏后乐工见此,连忙调过弦轴,拨弦奏起倾杯乐来。
大昭繁盛,无论男女席间皆善舞,女郎们举杯与郑十二娘相和,纾意亦举杯,却被她攥住了腕子,要一同起舞。
“——!”还不等纾意开口,便被揽着腰肢旋转起来。
“这儿都是女郎,何来这么多讲究?徐家妹妹斯文娇美,腰身也软,跳这霓裳才好看。”
纾意饮了些酒,推却不开,只能顺着她的意思一同舞开披帛,摇曳着旋舞起来,又借着向赵倾要酒喝低声道了句安心,在众目睽睽之下衔着赵倾的金杯舒展袍袖,腕间跳脱环镯泠泠作响,再仰头饮尽杯中酒液,唇角水光在灯火下隐约闪烁。
郑十二娘与她一舞开怀至极,连忙扯过纾意的披帛,道过几日送一套西域玻璃杯盏来赠她。
一曲毕,纾意唇齿一松,金杯落地发出一声脆响:“妹妹酒量不佳,头晕得很——”
赵倾仍想着方才意儿妹妹衔了自己金杯那幕,红着脸连忙起身扶住她,再让她倚在窗边吹吹夜风。
郑十二娘尚未尽兴,又与旁的女郎玩乐起来。
此处隔着层层帘幔,舞乐声小了,纾意面颊绯红被搀扶着坐下,她又对赵倾笑笑:“我无碍,只是装作头晕罢了。”
“虽说宴飨舞乐助兴,可为她跳便觉得心有不甘,”赵倾扁了嘴,压着嗓音说道,“还赠什么玻璃杯盏,打赏下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