纾意不知今日骑马,乃是穿着裙裳,正想着是否回院中换过才好,卫琅便长臂一伸,一双大掌直揽过她的腰身,让她稳稳侧坐于马上。
她耳根微红,不经意瞥见在一旁垂头忍笑的联珠,只好开口道:“我若乘马,侯爷当何如?不如将我的马儿牵来,咱们一人一骑?”
“扶好马鞍,”卫琅将她收紧的双手放至鞍前,这才笑道,“我今日为娘子引马,咱们缓缓去便是。”
他抬着头,璨金余晖为他覆上一层柔纱,那双眼中有融金一般的夕阳,纾意能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是羞怯、欣喜的模样。
第49章
二人披着残阳, 一前一后在坊市中穿行,天色渐晚,四下也热闹起来, 各家铺子挂起灯盏, 来往行人也点起灯笼,星星点点,逐渐绵延成人间的银河。
她看着卫琅在前头为她牵马的背影,挺括如竹, 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晚归的场景, 他方才未提,她也不问, 倒是有些莫名的默契。
“到了。”卫琅回过头来, 一双眼里盛着檐角灯笼里的暖光,他伸过手, 又将纾意稳稳接下马来,“絮絮可尝过这家的槐叶冷淘?”
他仍扶着纾意,她抬头看那招牌,摇了摇头,说了句应是未曾来过。
卫琅今日不似从前那般选些出名的正店,此处门脸儿虽小些,却十分干净, 堂倌连忙将两人迎了进去, 另将马儿系去马厩。
“二位坐于此处可好?想用些什么?”堂倌一身干净体面,又笑着说现下槐叶冷淘和鱼鲙乃是正当时令, 更是店内一绝, 二位客人不如尝尝。
纾意见卫琅看着她, 便开口道:“我是头一回来, 还是怀英替我定罢。”
“好,那今日我便暂替娘子做一回主。”他眉眼舒展,要了两碗槐叶冷淘配上虾糜浇头,再选了些暖胃的饮子来。
堂倌退下吩咐后厨,纾意便说起这淑妃办折花宴的事儿来。
“想出一位皇子妃的人家可不在少数,且都是白玉京内的权贵?若是借此让这些安王的襄助们自行斗起来,可不是更加省事些?”
卫琅点点头,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且说许家,二品的高官、手握兵权,定是不会屈居于侧妃之位,可陆家乃是中书侍郎,还有升任的可能,到时便是朝中支柱,多少政令从他指间过,又怎会愿意让女儿做一位侧妃呢?”
“还有这郑家,郑家乃是淑妃母家,怎么不会选一位娘子嫁与安王,保全今后郑家荣耀?”
纾意眨眨眼,又凑近了些:“此次表姐也收着了折花宴的帖子,我想请表姐入宫,在各家娘子耳边吹吹耳旁风,好是不好?”
她面上有些狡黠的笑意,怕是不仅仅想见各家生出嫌隙,还有些想要看热闹的意味。
卫琅敛去面上笑意,她倒有些与自己不谋而合,他让纾意稍安,再仔仔细细将此事说与她听。
“若只是让赵娘子一人前去只怕太明显了些,且这些朝臣各个都是城府颇深之人,三言两语怕是不能挑起这许多争斗来。”
“离这宴还有好几日,咱们但试无妨,朝臣的耳朵我自有法子,就算不能成功,也能在这些人心中扎下根刺,谁知日后何时才开始疼痛难忍呢?”他为纾意斟来一盏香饮,再置于她手边。
“赵娘子若是想说些什么,不必太过殷勤,略略提点,观人为要。”他再勾起唇角,“只当是玩乐便是。”
卫琅见她满面认真,竟如此爱看人热闹,不由也起了些玩心:“娘子可是为我图谋以身犯险?还是像看这几家闹腾起来,咬得一嘴毛?”
还不等纾意回答,他连忙补充道:“没想到娘子也有这般的心眼儿,知道使计来坐山观虎斗,看娘子这般娇美,实在是看不出来。”
她看卫琅神情,心知这人蓄意逗她玩儿,便十分骄矜地抬起下巴:“那是,我本就是这般坏的娘子,前些日子还让我那伯母张氏丢了好大的脸,侯爷可是怕了?若是日后侯爷哪里不如我的意,我可也要使一番计策的。”
“某甘之如饴,娘子尽管放马过来,”卫琅笑着举盏,“不过某日后定会唯命是从,不会不如娘子的意。”
纾意笑容微收,他神情丝毫不是作伪,倒让她在方才的玩笑中分辨不出真假来,只略略停顿一瞬,便又提起笑容举盏,十分清脆地与卫琅的盏子相碰,二人再一饮而尽。
正巧,堂倌端着柳木托盘,其上放着两碗翠玉一般的槐叶冷淘:“来了!二位客官慢用!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小人便是。”
纾意立时便被这清爽的香气勾去了双眼,像是放了炒香的芝麻,葱、醋、茱萸,在这夏日,还是这等佐料才好引出馋虫来。
其上还放着粉白如玉的虾糜,再以酱醋香油一淋,各种鲜香混合在一处,实是难得的美味。
店家还赠了醋芹甜姜之类为佐,二人止了话头,一齐享用起来。
纾意撷了片甜姜,含在口中甜辣脆香,简直可当做小食来用,她一连用了许多,吃起槐叶冷淘来肠胃里也更舒坦些。
此次既将事情说了个分明,卫琅便再送纾意回府去。
马由陆诚牵着,二人并肩走在坊市间,看这商铺依旧热闹。
灯笼铺子里正制各式彩灯,另有许多伙计来铺子里订购,瞧着顾客盈门的模样,生怕提前半个月也晚了似的。
“怎的有如此多人来买灯笼?离过年还早着呢。”纾意瞧了瞧,只觉有些奇怪。
卫琅背着手看她,面上是温柔笑意:“七夕将至,这白玉京内七夕观灯亦是习俗,自然有许多商家提前置办起来,到了日子也好揽客。想必那香烛绣线铺子也是十分热闹,女郎们拜月乞巧少不得要用这些。”
“絮絮从前是如何过的七夕?”
纾意倒是忘了,又听他说绣线铺子也热闹起来,便直直想到了自家布匹成衣铺子,定要想些法子来挣上一笔才是,至于卫琅的问询,一时也未回过神来。
“七夕?从前在伯府便和东府的姐妹们一同拜月穿针,一点也不好玩,还是阿娘领我回院重置香案,丢针卜巧。”
她杏眼晶亮,又补充道:“还要看那檐角灯下的蜘蛛,若它织的网又密又好,那么我也是得了巧的。”
“其他的便没什么了。”从前父母都在时还会带她出门观灯许愿,父亲失踪后便再也没去过。
“絮絮可知七夕天上牛郎织女相会,人间有情人亦同?”卫琅替她挽过被风吹拂不止的披帛,又凑得近了些。
“自然知晓,咱们也要如此吗?”纾意似是懵然不知,却让卫琅有些无奈。
前几日醉酒主动亲近他,还攥了他的袖子不撒手,今日又是这样一副“为何”的模样,到底哪一张面孔才是真心的?
他面色不改,只十分郑重地点头:“自然,你我若不在七夕那夜出游,旁人便会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定会露馅。”
哪有那许多闲人来管他们的事儿?纾意不免想起了前几日,略想了想,便点头应允了。
“还有半月,娘子千万不要忘了才是。”卫琅还要装模作样地叮嘱一番,又说了些淑妃的折花宴一应有他,宴罢自会前来相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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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陆家娘子折花宴后便直奔自家父亲的书房, 父亲接了帖子只告诉她,宫中公主们平日无趣,特请些臣子之女进宫陪伴。
只要一展长才, 抚琴作诗与公主同乐便是。可她今日进宫, 宴上见那许多娘子争奇斗艳,都是为了博得淑妃与安王的青眼,好嫁入安王府,更是为了在今后飞上枝头, 好作宫中金雀。
中宫先太子因病去世, 贤王去岁遭了驳斥,还有几位皇子尚不足十岁, 外人看来, 这太子之位仿佛已是安王的囊中之物一般。
她虽知父亲有这样的心思,却并不知晓父亲想以自己为攀援之绳, 成了平步青云的助力。
且在这宴上,她曾听几个小内侍悄声说,各位赴宴娘子均是家世不凡,且有郑十二娘这样的安王表妹,若是选淑女充安王府,如何能越得过她去?
难道父亲为了攀附安王,宁愿让自己为妾吗?
她只想有一位能与她相知相许的好郎君, 与她举案齐眉, 白头偕老,并不是整日活在斗争之中, 苦等帝王宠幸。
赵家妹妹说得十分对, 她颇有才情, 温婉贤良, 应当好好择一位爱重她的郎君为夫,且好好的小娘子,为何与旁的女子分享自己的夫君?若是不能占有郎君的一整颗心,这一块边角她不要也罢。
陆娘子定了定神,进了书房与父亲陈情。
“父亲,女儿今日赴宴,并未见着公主尊驾。”她忍着悲意,强作镇静问着父亲。
陆大人闻声略显踟蹰,过了会儿才回过头来。
“爹爹当真要把女儿嫁入安王府吗?”她见父亲神情如此,想必也是有意为之。陆娘子面露哀戚,垂着头立在陆大人面前,像一支备受风雨摧残的花儿,令人见而生怜,“父亲不是不知道,想将自家女儿塞入王府的另有许多,女儿凭家世想必只能为妾而已,父亲果真舍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