纾意安慰笑笑:“可咱们今日可是收获颇丰,看在这份上,便不用与她计较这许多了。”
她伸指撩了窗畔粉纱帘幔,倾身伏在自己臂上,窗外夜色深浓,明月在水,烟火淋漓撒了满池金波,红绡翠带,万般色泽皆映在她眸中。
这些日子与郑十二娘日夜玩乐,让纾意厌烦不已,她垂了眸子,看见自己水中倒影,步摇垂坠,险些滑下髻来,她扶了簪子,又吹来一阵清凉夜风,突然就想去掬一把水。
她身子前倾,伸长了玉臂去触碰水面那点灯映出的碎金,肩背伏出一截儿莹莹雪色,被月光笼上一层银纱,披帛一角滑下,搅碎了那片金色,这画舫船舷太高,她的指尖怎么都碰不着水面,还教赵倾吓得一把将纾意拽了回来。
她抿着嫣红的唇角对赵倾说无碍,又将手塞进了她手里。
心里只想着,这画舫还不如卫琅赁来的小舟。
岸边停放着各家车马,灯火朦胧,纾意仿佛看见那车驾侧帘露出半截月白袖摆,她凝眸去看,帘后又现出半张熟悉面容。
她当真有些醉了,这距离像是近在眼前,又像是隔着千山万水,可纾意还是能一眼认出那就是他,岸边彩灯悬挂,映着那人面庞,让她想起从前诸多事来。
二人隔着人间红尘遥遥对望,不知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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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宴罢,郑十二娘由几位美婢簇拥着,一步三摇地登上自家马车。
终于能回去了,纾意半合着眼帘送赵倾上了马车,这才走向自家车驾,联珠扶着她登车,一入眼帘的便是月白衣袍的卫琅,他接住那只染了蔻丹的手,稳稳扶至自己身边,又绞了帕子,递给纾意敷脸。
二人心照不宣地不发一言,待各家车马碌碌之时,才轻声开了口。
“饮些清茶可好?”
“今日可是大有所获。”
卫琅侧首看她,只道:“你先说。”
“今日郑十二娘请来了中书侍郎陆大人家中娘子,还有右金吾卫大将军许家女郎。”纾意酒意上涌,车马摇晃,让她愈发困倦。
“还有左监门卫中郎将张家,礼部侍郎扈家……”
他伸出手来,护住纾意的后脑,眸中有些心疼。
“还有、还有郑家的财帛,是由荣顺坊内富商刘、孙两家所供。”她借着谈论香料,将那几位娘子问了个清楚。
卫琅温声道:“今日先回府好好休息,你饮过酒难受,咱们改日再说便是。”
“不行,”纾意渐渐支撑不住,靠在了卫琅肩头,“我怕我明日醒来,全都忘了个干净……”
说完便合上眼倚着他睡去了。
卫琅喉头一紧,忍不住攥紧了自家袖摆,动也不敢动一下。
车内炉上茶水已沸,正滚着,燃得满室馨香和热意,他的絮絮,柔软如一捧云上的乳酪,她发髻让卫琅只觉颈间发痒,近得能闻见她发间馨香。
还是头一回,纾意如此亲近于他,卫琅心若擂鼓,唇角不受控地泛上笑意。
“絮絮。”
“絮絮?”他轻声问她,想必是睡得熟了,并没有得到回应。
卫琅缓缓侧首,去看他肩头依靠着的女郎。
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她卷翘羽睫,小巧鼻尖,还有颈下的雪肤,他不敢再看,取过那织金的披帛替她搭在肩头。
这路要是再长一些就好了。
纾意看不见,卫琅此时是怎样的柔情蜜意,他眨眼,小心翼翼地将唇瓣贴上她的额角。
今夜二人隔水相望,怎知卫琅不是满腔爱意汹涌,一片繁华红尘,他眼中只有一个她,卫琅多想成为这金鳞池中水,让纾意的倒影能映在自己怀中,更想让她伸出手,像触碰池水那般心甘情愿地触碰他。
卫琅缓缓将唇移开,耳根尽是绯红。
作者有话说:
嘿嘿,亲额头也是亲亲=3=
第47章
从金鳞池回安乐坊的路原来如此近, 车驾已停,纾意仍倚在卫琅肩头睡得十分香甜,唤也唤不醒。
时间不如停滞于此罢, 卫琅心里想着, 不由小心翼翼伸出手指,想轻轻碰一碰她的鼻尖,却听车外联珠禀告:“娘子,咱们到了。”
他立时收回手, 撩开车帘对联珠道:“她已睡熟了, 还是用软轿抬回院中去罢。”
联珠抬眼,只见车内烛火暖黄, 自家娘子正如一朵贪睡的花儿, 倚在这定远侯颈窝里,手中似乎还攥着那月白袖摆不愿松开。
她有些不好意思, 自家娘子醉了酒,便唐突了郎君,还不知娘子酒醒后知道会作何反应呢。联珠颔首道了句是,便吩咐门上婆子们去备软轿。
卫琅也发觉自家袖摆还在她手里攥着,便不得不解她的手指,纾意攥得紧,又怕弄疼了她, 他便翘着唇角, 慢吞吞地一揉一捻,将这青葱玉指一根根展开, 步辇到了车前也没能将袖摆抽出来。
他面上满是无奈, 心中却欢喜, 只能亲自将她揽在怀中, 再轻柔放进软轿里。
纾意似是发觉身子一轻,光影变幻,鼻尖仍萦绕着熟悉的沉檀香气。
她睫下泄出一线眸光,抬眼所见便像是一截儿男子脖颈,其间一点突起,下颌流畅,斜下两道肌理线条,延伸至雪白交领之下,便再也窥不见了。
纾意只觉这香气分外好闻,她略略抬起脸,像猫儿那般嗅闻。
好香啊。
一切仿若梦中,她也不知这三个字是否说出了口,只见那男子闻言俯首,面上微红,神情似有些错楞。
是他呀,怎么梦里也能见着他?
纾意还是支撑不住眼帘,倚在软轿内睡去了。
几位仆妇向他行过礼,便将纾意抬进了府中,卫琅踏着青石街巷垂眸,怀中仍有她周身香气,他不由摩挲起自己的颈间,仿佛方才的潮热吐息尚存,又摆手拒了车马,他此时只想踏着月光,缓缓走回府去。
原絮絮醉酒是这般情态,他按捺不住笑意,背手走在十字街上。
今日画舫四面透风,轻纱帘幔也挡不住什么,她起舞之时自然也看得一清二楚,她腕间披帛如云似雾,将他一颗心缭绕起来紧紧系住,只能随她身姿而动。
夜风也十分可爱,不停撩动他的袖摆,一路随着回府去。
灯笼晕黄摇曳,府内仆役已备好浴桶,卫琅进了净室宽衣,将一身衣袍一应挂在衣桁上,水汽氤氲,他想起纾意今夜说的那几个人来。
中书侍郎陆续平日看起来清正严明,竟也会做这等结党营私之事?这人平日都做这参议朝政、传宣旨意,复审诏敕之事,如此当真是给安王行了大大的方便。
中书令年迈即将致仕,他定是瞧上了这位置,想借安王之力一举升任。可这中书侍郎一职有二,只要皇帝案头放上一封弹劾,他这辈子也别想出头。
还有那几个奉上金银财帛的富商,有财无权,想凭这样的“从龙之功”在安王手底下谋个官爵。
卫琅长指敲击着浴桶边缘,面色已冷了下来。
安王有这许多的法子和门路,他自然也有,只待他一个个地解决。
他想借姻亲得势,不如将计就计,成了他的美梦,也好让他信心大涨,等不及要逼宫夺位才好。
卫琅兀然抬眼,仿佛见自己衣桁上挂着的雪白中衣领缘处有一抹浅红,他再抬眼凝眸,竟是没有看错。
那红如桃尖,正是方才她倚着的那处。
是胭脂?还是唇红?卫琅不甚明了,只是面上复又染上笑意,只希望这日子过得再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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纾意一夜好眠,醒时还望着云月绣纹的帐顶缓不过神来。
她倚着软枕起身,这才觉得脑中有些钝痛,缀玉听见帐内动静,便捧着帕子为她敷脸。
“娘子可是头疼?我昨夜便制了蜜糖饮,可娘子吃醉了酒喂不进,”缀玉面上有些听过趣事的喜意,“娘子先漱口用些羹汤罢,我备好了汤浴,先浸一浸再歇息,也更松泛些。”
纾意点点头,只是还未反应过来,任由缀玉为她收拾。
联珠将那日雨中折来的莲蓬剥好又去了莲心,和银耳一同细细炖了,再添上几枚红枣间色,甜软滑糯,暖了一副肚肠。
用罢便去浸浴一番,纾意在浴桶中舒缓四肢百骸,头疼也好了些许。
缀玉正替她淋着花露,见四下无人,便凑至她耳边悄声问:“娘子,那侯爷何时来咱们府上下聘?”
她听罢回头,不知是诧异还是紧张:“为何如此问?”
“联珠都告诉我啦,昨夜娘子回府,路上便睡着了,”缀玉手上不停,面上挂着了然的笑,“听说娘子一路都是倚在侯爷肩头睡的,到下车了也不撒手呢。”
纾意面色骤红,只道:“怎会?定是联珠诓你的!”
缀玉故意拉长了声调,又说:“联珠何时诓骗过我?她还说您下车时还拽着人家的袖摆不肯放,侯爷没法子,只能亲手将您抱进了软轿。”
她没想到,自己醉酒竟会这般、这般不守礼数。
纾意低头拨了会儿水花,突然想到,昨夜她以为梦中相见的卫琅,竟是真的了!
她还那般凑近他的脖颈去嗅闻……
卫琅下颌线条流畅清晰,肩颈肌理起伏,她昨夜枕于其上,自然感受到一番不同于旁人的力量感,可他偏偏为了装作病弱,只能掩在宽松衣袍之下,确实是暴殄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