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很多商家的广告宣传活动是十分有理的。
……
这开业倒没有什么活动,文涌作为掌柜的,大清早大门一开,将门上盖了好几天的红布一掀,亮出崭新的“常来书肆”四字牌匾,就算开业了。
身后四人拍手叫好,小桃子没想通,问道:“这样也行?什么都不干了?”
邹笙寒敛着神色,道:“不然呢,放挂鞭炮还是请个舞狮?”
“这样总觉得太轻率,不够庄重。”
“你见过开业放鞭炮的还有请舞狮队的?”
“当然了,还有请客吃饭的呢。”
“那你见过什么都不办的吗?”
“呃……今天见了。”
“那便是了,每家店开业都会办活动,只有我们书肆不办,这样大家想记不住也难,这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哦。”小桃子一脸了然应道,心里却还在想着,难道不是因为我们都太懒了又怕花钱吗?
……
金陵是一个善于享乐的城市,只要没有四面楚歌兵临城下,它便永远是一副盛世安然的模样。
汉人重文,科举高中的寒门学子却总没有依靠家世门阀获权的人多。不管是富家女眷,还是市井小民,总会多多少少识得几个字。一个□□纷争的乱世,一座安定风流的城市,多么讽刺。
有些一看便是苦读的书生,看见书肆里摆的全是话本子,装模作样不屑几句,扭头便走,文涌也不可惜挽留,道不同,不相为谋。
有些年轻小姐,乍一看很有兴趣,又连忙淡定的勉强选出几本,直接买了回去。还有一些平常人家的小童,看得都是些游历探险一类,老孟和郑飞安排他们到对面桌椅上坐着看,也不催促借买。
店面虽不算多大,几人也是一阵好忙。招呼间,文涌看见赵相拎着两条大鱼走进来,忙去接着,将赵相叫到了后院。
说来也巧,赵相就居住在这条街后巷上,文涌每天早晨散步时都要路过他家门口,两人却一直都不认识,还是昨日赵相与文涌等人回去看见了郑飞,众人才缕清了这些关系。
赵相少年时父母双亡,又至今未曾娶亲,一直孤身一人,以捕鱼砍柴为生,平日里也常去给郑飞送上一条鱼、一捆柴,当然,听书也是从未给过钱。
昨日文涌出头,帮他要回了不少钱,赵相很是感激,一路道谢不停。文涌听郑飞对赵相的介绍也觉得很是靠谱,便问道:“你要是没有正经买卖,就来我店里做帮工吧。每月工钱三钱银子,干得好还有奖金,怎么样?”
赵相一琢磨,这价钱比他捕鱼砍柴还要好,还不用看天吃饭,当下便答应下来。两人商议好明日书肆开业便来。
本来文涌还有些埋怨他来得稍晚了些,不够守时,看见这两条活蹦乱跳的大鱼又明白过来,他这是为了开业送礼道喜,便勉励了他两句,不外乎是争气努力,好好干之类的。
半天好一顿忙活,终于到了晌午人渐渐变少,读书的小童也被小桃子和邹笙寒劝回家吃饭去了,说好下午接着来。
文涌正打算招呼众人吃饭,却迎来一位不速之客——昨日的那位淡定公子。
赵相一看来人,魁梧的身子堵在门口,硬是没让身后的文涌露出一根头发丝,一脸老实相凶巴巴地道:“你来干嘛?俺不会退你钱的。”
毫无存在感的文涌捣捣身前的大块头,道:“人家是有钱人。”
赵相:“?”
文涌接着道:“人家看不上你那点钱,他应该是来找我的。”
赵相:“他想找你要更多钱?”
文涌:“……”他很想把眼前的家伙打包退货怎么办?
邹笙寒从两人身边钻出来,露着常来书肆的招牌微笑,问道:“这位客人要什么,本店虽小,各类话本一应俱全,武侠奇遇,探险谈情应有尽有。”堵在门口的俩人还知道自己是在做生意吗?
文涌也道:“对对对,看在是熟人的份上,超过十本给你打九折,要不然买十送一,你自己选。”
赵相补充:“超过二十本还可以送货上门,只要在金陵城里我都能送。”
到现在没来得及说一句话的淡定公子:“……”
“咳。”这人一看便知道是个读书人,整个人散发着弱不禁风的儒雅气质,还有点不好意思,支支吾吾道:“其实……我是来卖书的。”
什么叫尴尬,一群人却沉默着,这就叫尴尬。
淡定公子清咳两声,似在给自己打气,接着道:“其实我很喜欢看话本子,所以以前偷偷收购了不少,很多都是现在已经看不到的。我觉得这些闲书就这么销声匿迹了太可惜,我又不能直接大肆宣传,所以就来问你们要不要。”
想了想,又添上一句:“你们要是能保证让它们能流传下去,我送给你们也行。”
文涌直接答应道:“先验货,再谈价。”心里默默吐槽:地主家的傻儿子啊!
那淡定公子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有些羞涩,道:“其实我也是来道歉的,昨日之事是我不对。不过我的的确确不认识那买鱼之人,在下虽自认为才学尚可,这算术经学着实是……呃……”
文涌和邹笙寒露出温和不失礼貌的微笑,意思就是不用说了,我们都懂了。
赵相大大咧咧的摆摆手,豪迈道:“没事,没事。那个……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打不相识,不用挂怀。”
淡定公子当即板了脸,严肃道:“我没跟你打架!”
门口一脸懵逼的守门三人:“……”
第10章 悔之晚矣
傍晚人流渐少,书肆也清闲下来。残阳并不似火,漫天的余晖洒进小楼,铺上一层金黄明亮的光,照得小楼静谧温暖。清风吹动发丝,拂过书页,带起细少尘埃。
安静下来的小楼里,小桃子和邹笙寒在厨房处理那两条新鲜的大鱼,准备稍大的一条炖汤,微小的一条红烧,配上这时节的新菜,晚饭颇为丰盛;老孟和郑飞整理着账本,一人算账,一人核查,难得的默契;赵相打扫整个大堂的卫生,原来新买的扫帚对他来说太小了点,有些不顺手……
整理书柜的文涌看着这一场景,觉得好生温暖和满足。
呆呆的站在那里,文涌不自然多看两眼。因为重视不舍,所以珍惜,场景未变,心境却有了变化。
今日的那位淡定公子待人很是温和客气,容貌也属儒雅清秀一类,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交往之感,但文涌有些后悔他的到来,不,他如今简直很后悔认识那人。
与人为善,待人友善是开门做生意的基本要求。谈笑间不经意一瞥,却发现,那位淡定公子目有双瞳,文涌心下便是一怔。这当然不是什么生理歧视,但一目重瞳者,史书正式记载的只有六人:仓颉、虞舜、项羽、吕光、鱼俱罗、李煜。
在这南唐,在这金陵,有重瞳的人应该只有一个——李煜。
很多医学家认为重瞳是早期白内障的表现,文涌自然不知道李煜是不是有病,也不知道这金陵城里有多少人有病。万一那人真的是李煜,他该怎样带着这些人躲过那些腥风血雨,乱世更迭?他要拥有多大的力量和根基才能保护这些人的平安?
他要做什么?他又能做什么?
“掌柜的,你是不是脖子酸了,扭来扭去的,要不要俺找个大夫来瞧瞧。”赵相问道。
“不用了,你忙你的去。”文涌摆摆手。
……
读书不觉春已深,一寸光阴一寸金。读书的分量很重,那一本书有多重,一箱书又有多重?
文涌站在一排排的书柜前,收拾好心境,认真的拿本书翻看着,听到声响扭头一看,两个彪形大汉费力地抬口大箱子进来。
方方正正的大木箱,箱盖做成了拱形,涂上棕色的漆,表面还刻有山水的装饰图案,关键之处在于:大。两个壮汉都抬出一头汗,抬箱子的粗长扁担弯成一个弧形,很坚韧的没有被撑断。
“咚!”箱子落地,两名大汉松了口气,周围地上不多的灰尘被震起来,跳了两跳,又默不作声落下去。
先声夺人,声音大的确很能吸引人。
目光聚集在一处,淡定公子很波澜不惊的走进来,躬身行礼,说道:“这些书就拜托掌柜的了。”神情很是认真,因为重视。
文涌弯腰还礼,回道:“这位兄台放心,爱书之人重之如命,厌书之人弃之如履。我这里是书肆,自然都是爱书之人。”
淡定公子闻言,只瞅着赵相,眼神着实有些一言难尽。
提着大木桶正在洒水的赵相不解的摸摸后脑勺,心想:不是不跟我打架吗?又盯着我看干嘛?难不成反悔了?
文涌脸上挂着客气又疏离的笑,随意招呼两句,那淡定公子便走了,只留下一句:“忘了介绍一下自己,在下钟引,金陵人士。”
文涌送客,没接话,心里却已了然。
李煜,初名从嘉,字重光,号钟隐居士。
……
送完客,归置完那些书籍。一行人坐下吃饭,文涌夹一筷子红烧鱼,斟酌着道:“这君子不强人所难,那位钟公子都说不要书钱了,我们也不好硬给人送过去,你们说是这个道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