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冤家不聚头。
文涌清晨散步回来比平日里早了一刻钟,今日是那名小帮工前来上工的日子,小桃子也早早熬了粥,蒸了包子,取出前些日子腌好的萝卜干和荠菜根……
辰时刚到,门口便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这安静的早晨很是清晰。
在饭桌上等着的人齐齐望向门口,邹笙寒一进门便看见四双眼睛盯着她,心里也有些怪异。
文涌等人一直以为郑飞请的帮工是个小伙子,却不料是个丫头,一时间表情都有些怔怔的。
郑飞站起来,笑着打哈哈,“这是我以前的小友,笙寒。对这附近环境都很熟悉,也很有想法见地,可是我的忘年之交。”
又指着桌子那头,道:“这是老孟、小桃子、茶楼的新东家文涌文少爷。”
邹笙寒顺着话头行礼,三人再还礼,一切都很客气又自然。
除了对性别略有些小意外之外,文涌对这帮工很是满意,极为准时,不骄不躁,不卑不亢,站在那里没有任何不适扭捏,眉眼清秀,举止大方,衣衫简朴但整洁。
邹笙寒看这东家也很是不一样,虽是一身黑衣却不显阴沉,有礼又不呆板,整个人露出与年岁不相符的成熟。让人觉得有些奇怪,但不会不舒服。
一群马上要相识的人坐在一起吃早饭,虽说有“食不言,寝不语”这个规矩,但在场的年轻人居多,年轻人都不爱守规矩。
小桃子盛好一碗粥端给旁边的邹笙寒,对方连忙抬手接过,谢道:“多谢。”
邹笙寒为人知礼有度,虽不爱与人熟络,但也露个浅笑以示回应。小桃子可算看到个姐姐,跟碰着稀罕宝贝般笑了。
桌子对面,文涌拿勺子搅拌碗里没喝两口的粥,手上动作不断,就是不怎么抬起来。他自认为如今也是个经商的,便应当干一行爱一行,十分后悔之前为何不看那些成功人士的传记,做生意人际交往很重要,员工之间的关系和团结也很是重要。原本不爱蹙的眉头越发靠在一起。
这……他是应该做个演讲还是办场交流会?
文涌道:“其实大家日后一同生活工作,彼此之间不用那么客气疏离,比如说,日后不要叫我什么少爷东家,直接叫文涌便可。”这,直呼其名,好像也不怎么亲近。
邹笙寒嘴角噙着一抹笑,真诚道:“好的,掌柜的。”
文涌带着点怔怔的呆,“你也好。”
邹笙寒神气总是淡淡的,这开口的语气也是淡淡的,道:“大家叫我阿笙便好。”
郑飞听这两人一言搭一语,也插上一句:“以后没事也别老喊郑叔郑叔的,都把我喊老了。还是叫我郑先生吧,说书先生嘛。”
“好,老郑头。”邹笙寒一口应下。
郑飞笑眯眯的一张脸立马变成绷着的馄饨皮,道:“老郑头是那些上了年纪的叔婶大爷瞎喊的,你个小辈能叫吗?”
“知道了,郑老头。”邹笙寒答应得很是干脆。
郑飞气的想把她再辞退回去。
文涌看看今日一直很安静的小桃子,斟酌道:“小桃子也大了,这名字平日里大家叫叫也就算了,也该起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名。”
不经意间扯到自己身上,小桃子下意识便道:“少爷取一个吧。”
文涌道:“也好,反正老孟和小桃子情如父女,就随姓孟,叫——孟安满。愿你平平安安,顺遂圆满。”
小桃子得了大名,很是欢喜,老孟一向冷着的脸上也是喜笑颜开。
郑飞难得看见老孟咧着嘴,道:“哎,姓孟的,你这大名叫什么?总不能以后一起共事,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吧。”
文涌和小桃子都是一愣,看着老孟吃瘪的表情偷笑。
虽然很不想搭理他,奈何他说的在理,老孟不情不愿地道:“孟栀,栀子花的栀。”
郑飞显然没想到居然是这样,好奇道:“孟子?还是个花名,姓孟的,你这名字太好了,哈哈哈……”
老孟表情略带悲愤,无奈道:“我娘怀我时梦见了栀子花,便一直以为是个女孩,早早定下了这个名字,难道我还真敢叫孟子不成?”
其余的人虽不敢宣之于口,却都在心里默默想到,“可以叫孟花呀,栀子花嘛。”
第7章 优哉游哉
不知为何,古往今来,都城的人口从来没有少过。文涌睁大眼睛望着人来人往的大街,不自觉想起了未来那人比车子跑得快的交通,内心感慨:有个皇帝住着,招来的人流量还真多。
文涌自从来到这里,便养成一个爱睁大眼睛的习惯,眉头微微向上挑,上下眼皮距离自然增加,多看看这个世界,即多感受一些真实。幸好年轻皮相好,这个习惯也只添了一分呆呆的萌感,不得不说,年轻颜值即正义。
上午的太阳很是温柔,阳光温温和和洒在人身上,树影斑驳,也在随着风不断移动。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买来卖去,酒馆茶肆,有乐子的会享乐子,没乐子的在找乐子。
金陵是个安乐城,文涌带着郑飞和邹元走在大街上,很有一些风流公子的风范,时不时有一两个待嫁闺中的小姑娘偷瞧一眼,暗送一场秋波。
郑飞眨巴眨巴眼睛,露一个你我心知肚明的笑容,取笑道:“掌柜的真是好人缘啊!哈哈……”
文涌绷着脸一本正经地道:“那些人一定是看郑叔鹤发童颜,仙风道骨,觉得好生奇怪,所以才多看了我们两眼。”
郑飞一怔,诧异道:“是吗?”
文涌严肃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再正经不过地道:“是。”说完直接朝前走去。
郑飞喜难自抑,又追问后面的邹笙寒,道:“阿笙,刚才小六说得是真的吗?”
邹笙寒淡然道:“自然是真的。”
郑飞一听,脸上立时乐开了话,岂料邹笙寒又接了一句:“他说你老。”
……
文涌带着郑飞和邹笙寒在大街小巷里逛,自在是旁人的,操劳才是他们的。
书肆卖书,自然要先买书,小桃子和老孟在茶楼忙装修改造,文涌带着邹笙寒和郑飞在外面收罗一些闲书。文涌不打算卖那些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之类的,骨子里便不是那样的正经人,又卖什么正经书,他打算专卖闲杂的故事书,也就是这时候的话本子。
物以稀为贵,书肆常见,只卖话本子的书肆肯定不常见。
何况这世道,富贵闲人可不少,听书也有耳朵听累的时候,越稀奇的东西才更容易受欢迎。
经验使人老道,郑飞说了许多年书,脑子里存了不少故事。邹笙寒其貌不扬,文笔却是十分好。文涌再随笔加上一幅插画,时不时来上几篇套路十足的公子佳人、奇客侠侣、煽情玛丽苏,着实写出了不少“佳作”。
张书生寺庙偶遇崔小姐,两人一见钟情,最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感动崔母喜结连理;林妹妹寄住外祖母家痴恋俊俏表哥,两人感天动地终成佳偶;白兔成精为报恩甘愿做人,与恩公双宿双飞……
奈何滴水成不了河,粒米难成箩,几本书撑不起场面。文涌只好带着邹笙寒和郑飞外出觅觅食,在这林立的店铺中穿梭。
改编的闲书有一些撑得起场面即可,要留一部分日后慢慢发布,他们在这浩如烟海的书库中寻求那些鬼怪蛇神、探案谈情。
说起来,文涌、邹笙寒和郑飞这三人才是最累的,挑书、买书、写书还要抄书。买卖的关键之处就在于压缩成本,故大家一致同意:每样书都只买一本,回来自己抄,大大的省钱。
闲置的大堂成了抄书的妙地,文涌手持一根羊毫笔,万分庆幸自己以前字练得不错。至于活字印刷术那些玩意,还是留着下个朝代的毕昇去发明吧,他既没有闲心去影响历史,又不愿意占了别人的便宜。若是真被人发现两本一模一样分毫不差的书,难免会招人怀疑。
纸既然包不住,便不要去点。
四张木桌合并起来的大桌子,纸张书籍堆在中间,每人面前一盏油灯,都在奋笔疾书。邹笙寒一边手上动作不断,一边问道:“掌柜的,这本《北厢记》中女子着实奇怪,先是奔赴千里寻求解释,再是对一心挽留的男子说‘我不听,我不听’,这到底是何道理?”
文涌一脸老道,蘸了蘸墨边写边说:“这情爱之中的人是最不讲道理的,就像那男子,有了误会不说,受了误解也不说,最后非要将对方逼走了再追回来哭诉自己有多不容易。”
邹笙寒点头,赞同道:“不错,这男女之间经历越发磨难坎坷,越发心酸动人,才好骗那些阔太小姐们的眼泪和闲钱。”
郑飞也道:“就是这个理,你看这些话本中的女子身边总是有一个家世清白相貌堂堂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男子对她至死不渝,最后爱而不得只能黯然神伤独自离去,这样一写不知勾走了多少妙龄少女的春心。”
文涌补充,“最好是为了女子付出一切又不求回报,一心只求女子幸福安好,这男子付出越多,心疼的人才会越多。”
一股香味传来,小桃子看他们操劳,给他们做了些宵夜,一锅用晌午剩下的骨头汤煮的荠菜猪肉馅小馄饨,清香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