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子脸上更加生动起来,动动脑瓜子,指着左前方一处不起眼的小楼说:“少爷,我们去听说书吧!”
“好。”
古代娱乐活动不多,很多地方都有说书,既能养活一些人,又能给许多人闲暇时添些乐子。
这茶馆里的说书可和酒肆客栈里的不一样。客栈酒肆里的主心都在饭食好友身上,说书听的只是个热闹,茶馆里可不一样,点上一壶茶水,来上两盘瓜果糕点,台上的人口若悬河,台下的人兴致勃勃,这才叫听故事!
文涌带着小桃子走近抬头一看:常来茶馆。呵,这名字真不错!
一时间没注意,还没走进门就撞上了一位神色灰败的老人,两人连忙将老人扶住,老人家可和他们这筋强骨壮的年轻人不一样,有一点差错可都是他们的罪过。
可文涌和小桃子这次碰到的这位却不一样,恍若未觉,自顾自走出门口,贴好手中拿着的纸张。
文涌和小桃子觉得有些蹊跷,也转身看去,只见门口已然贴着大大的“转卖”二字。
老人贴好便拿着剩下的面浆回去了,文涌连忙叫住:“等等,老人家。”
听到喊声,老人才停下看了看文涌,布了些许皱纹的脸上也无甚表情,“这位少爷是要买我这茶馆吗?那开个价吧,合适的话就尽早定下。要是钱款能一次付清,价钱低些也无妨。”
“老人家,我看您这茶楼的地段摆设都不错,怎么就要卖了呢?”文涌问道。
老人闻言,愣了一小会儿才淡淡讽笑,“怎么卖了?我连儿子都没了,要这茶楼有什么用。”似是觉得和外人没什么好说道的,又添一句:“这位少爷还是随意看看吧!”
第5章 愀然不乐
无根基,无以固。非落地,不能长。
落地生根,那家小院是老孟租赁而来,总觉着不亲切。文涌有意盘下一家店铺好做些营生,便在这茶楼坐下和这位老人家攀谈起来。
算起来,文家好像都是靠生意铺子发的家。
日头渐渐偏中,道上桥头人流不绝。因着关了店门,只余下杆上的幔布随风而扬。
谈论间知道,这位老人名叫郑飞,经营这家茶楼已经二三十年了,平日里既是说书的又是掌柜的,街坊邻里熟络的人都直接喊他一声:老郑头。
老郑头祖传说书,一代一代的说书,一代一代的往下传。从尧舜禹汤到前朝秘史,由异国奇闻至本土人情,凡是人们想听的,皆是事无不可对人言。
各行当有各行当的开法。茶楼不似酒馆客栈,用不着那么多伙计杂役,是以郑飞只请了一个小帮工,平时和儿子郑小常三个人一块打理这家茶楼,日子过得中规中矩,也还凑活。
郑飞本打算再过几个月给儿子说门亲,将茶楼交给他,也算是让他成家立业。奈何人算不如天算,今年二月初,周世宗柴荣亲征攻打南唐,郑小满和很多年轻子弟一样被强行入军派往江北,这一去,却连尸首都没被运回来。
时局易变,世事无常,祸福难料,朝难保夕。
“南唐败了,割地赔款称臣,皇上换个称呼叫国主,该怎么过怎么过。李景达败了,上道折子请个辞,元帅改成抚州大都督,该怎么过还怎么过。这世道啊,怎么就没人想想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到底该怎么过?”郑飞颓然坐在椅子上,一字一句,说到最后已经近乎喃喃自语。
说者伤心,听者亦难受,文涌面色凝重,手指相互挤压紧紧蜷着,问道:“老人家,人总要向前看,那您现在要卖出茶楼,这是什么打算?”
“儿子走了,我对这地方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待拿这茶楼换些银子,我便回了乡下老家,一个人安度余生去了。”郑飞神色有些灰败,二三十年的感情,哪里是卖掉就能随便割舍下的。
“唉……”一声长叹,早年丧父,中年丧妻,晚年丧子,说是卖了家业,又哪里有家。
思索半晌,文涌放松神色道:“既是有缘,那我就喊您一声郑叔。郑叔,您这茶楼我是真心想买,您先开个价吧,我们先商量商量。”文涌是真心看上了这个茶楼,奈何他现在“钱”途未卜,实在是不能将话说得太满。
郑飞显然之前细思过这个问题,直接道:“五十两。”又接着补充,“文公子,老头子我自认为是个实诚人,平心而论,这价已然不高了。”
文涌也不是拖沓之人,道:“是。但是五十两也不是个小数目,郑叔能否让我与家里人商议一下,我明日下午再来答复。”
“好,那我还是先将告示摘了,要是谈不成明天再贴也行。”郑叔答应得干脆。
“哎。”文涌起身告辞,“郑叔别送了,我们明天一定来。”
来时朝露尚在,回时已至午后。路上野花朵朵,春风阵阵,人心却好似还没回过暖,总是冻得发颤。
文涌有些生气,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若是以前,他大概会怒气冲天又无可奈何,最后跑到学校天桥底下的小湖边喝上一瓶啤酒,直到冲动完全过去再认命般的自己走回去。
然而现在,文涌依然很生气又无可奈何,却只会微微蹙一些眉头,他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更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世道如此,天道难争,又有什么好争的?不过,或者他还能做一些事,还能稍微帮一些人……
小桃子在后面捧着几匹布,竟是在慌神。
到家随便吃些饭菜,扒了两口文涌便迫不及待和老孟谈起茶楼的事,听文涌讲述完,老孟对着茶楼也很是心动,五十两银子买那样的一座茶楼着实不亏。
一向叽叽喳喳的小桃子自进茶楼起便一声不吭,此时却道:“少爷,孟叔,咱们帮帮郑大爷吧!”
文涌对小桃子灼得发亮的眼睛感到惊诧,问道:“怎么了?”
小桃子难得这般沉默,语气有些哀伤:“我爹也是个说书的,不过他没那么好的运气开茶楼,才二十多岁就得肺病走了。爹走了没半年,那个女人就把我卖进文府换了十两银子,自己跟一个倒卖药材的跑了。今天看见郑大爷我就在想,我爹要是没病死,到了年纪也就应该是郑大爷那个样子。”
……
文涌还是在第二天买下了茶楼。以诚相待,他只能给得起三十两,但郑飞日后能和他们一块在茶楼生活,文涌也会像对老孟一样给他养老送终。
郑飞听到这话时一下子有些怔,随后捋捋胡子,哈哈笑了起来。
第6章 倾盖如故
春季多雨,总让人多觉一分润意。光线折射增了几分朦胧,小巷的青石板上也易长出一小片片的青苔。
文涌穿着不显眼的黑衣,正背着手在小巷的青石路上溜达,自从买下这城北的茶楼,他那柳树下,小河边,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小日子便一去不复返了,无奈之下,也只能将散步的地方换成了茶楼背后的小巷,凑活比雁过无痕好。
散步不仅仅是因为习惯,也可在一段悠然路途中静思静心。文涌近日有些烦,柴米油盐酱醋茶,他是哪哪拿不出手,啥啥都不行。作为茶楼里的主心骨,这让他心里稍微有点不为人知的小别扭,罢了罢了,他还是老老实实改建茶楼吧。
多雨的日子里地上总有些潮湿,树叶看着也很是清新干净,三两只燕子不住地衔泥巴和小木棍堆砌新巢。
搬来茶楼后,老孟的话是越来越多,郑飞的愁也是越来越淡。
清晨——
“姓孟的,你这泡的是什么茶?苦的跟黄连似的,能喝吗?”郑飞眉头紧皱,舌头简直阵阵发涩。
“我这本就是用来提神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泡杯茶一只手都能数的出来茶叶片儿,难怪茶楼以前生意不好。”老孟闭眼自品一杯,舒服得眼角皱纹都消下去几分。
晌午——
“老郑头,你信佛?戒酒戒肉戒杀生,四盘菜一点油盐都没有。”老孟盯着一桌子清淡至极的饭菜,肚子打着鼓点也生不出半分食欲来。
“年纪大了就应当吃清淡些,清饮淡食才是养生之道,你看你那肥肚子吃的……”郑飞叨一筷子香菇,配着软糯的小米粥吃得香甜。
晚上——
“老郑头,什么时辰了,还不熄灯睡觉。要不然你换个地方看,点着灯我睡不着。”老孟缩在被窝里打着哈欠嘀咕道。
郑飞手持话本,慢条斯理的翻过一页,道:“就你那打呼噜声,反正睡着了也得被你吵醒,我不睡,你也别想睡。”
……
文涌对说书没太大兴趣,毕竟怎的也没当初的《百家讲坛》有意思。他打算将茶楼大体结构进行一些微改,变成一家可以买书、借书、在店里边喝茶边看书的小书肆,多方面发展。
说书的台子不用动,改成借书登记和监督的地方。大堂一分为二,一半摆放各类书籍,一半放置桌椅,可以供客人读书所用。
众人一合计,郑飞又将茶楼之前的那名小帮工再请回来,一来觉得品行不差,茶楼还是缺人手,二来她识文断字,书肆更为需要。
楼上一共只有四间房,两大两小。文涌在几人的坚持下住进间大房,郑飞又对自己的屋子有感情,最后小桃子和小帮工住小屋,郑飞和老孟挤在一间大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