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烈祖手握重权,下属周宗力劝烈祖登基为帝,遂立南唐,周宗也被烈祖任命主管盐铁事务,一时间富甲一方。烈祖逝后,长子李璟不肯承继皇位要让给弟弟,整整拖了十日,还是节度使的周宗直接拿着衮冕给李璟穿上,谏道:“先帝交予陛下神器,怎能固守小节?”李璟当日便即了皇帝位,而周宗一路直上,从侍中做到右丞相,位高权重。
刚过易折,物极必反,周宗曾多次上书辞官养老,直至两年前皇帝才同意。也正是因为这样,周宗未曾加入李景遂或李弘冀任何一党。
文涌心里默默吐槽:要给儿子找一位名望极盛可以罩着他的,偏偏又无权无势不会引得长兄和叔父猜忌的老丈人,这老皇帝可真不容易。
早已坐下自顾自饮茶的邹笙寒品评着,手里的这杯不如老郑头泡的清淡,又不像孟叔泡的那样浓烈,也没有门口郭叔的柿子水一般别有风味,然而就因为什么都没有,居然感觉还不错,两三口喝尽后放下杯子道:“先把计划说来听听。”
“什么?”钟引一脸茫然。
文涌看着钟引那“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什么都别来问我”的表情,恨铁不成钢地道:“当然是怎么进去了!是直接递上你这王爷加未来姑爷的名号堂堂正正走进去,还是翻墙钻狗洞偷偷摸摸溜进去?”
“我堂堂皇家子弟岂可钻狗洞!”
“哦,那名帖给我,我先去投帖请见,你们在这等等。”
“不,那个,我的意思是,咱们还是翻墙吧。”
一阵清风刮过,文涌的心如同春风还要扫落叶那般无奈与凄凉,当真是“三人行,必有蠢货焉”。
正当一行人准备开始行动的时候,茶摊老板走过来,恭敬的行了礼,眯着眼笑道:“几位客官,这位少爷先前差遣了小二去买万香阁的金玉糕、群洛坊的天福酥、城南街角的虾仁馄饨,还有那悠然居的一品包子……一共合计六两四钱,还有您看小二也跑了一上午,多少打赏点跑路钱吧。”
钟引看文涌盯着他,忙道:“这,一般的早膳我吃不惯。”
钟引看文涌瞪大了眼,又道:“那个,我差遣人习惯了。”
钟引看文涌咬紧了牙,弱弱地道:“那个,我出门是从来不带钱的!”
一阵头晕目眩,文涌揉着额头,忍住揍人的冲动,才发现邹笙寒早有先见之明的跑到了对面宅子旁边。
……
两丈高的厚墙,三人站在墙外的小径上,文涌考量半响,哀怨道:“里面是哪儿我们尚且不知道,先走一步算一步吧。不过我们两个小身板举着手加起来都没这墙高,当真是想进去连门都没有……你这老丈人是多有钱啊?这么防贼。”
“周大人以前是给我爷爷管盐铁的,你说呢?”
“这么招摇的老丈人,你爹也不怕让你出太多风头?”
“那些人大概以为——我爹是想多帮我收些嫁妆吧!”
文涌默然,也是,一个整天混迹于不入流的市井中的闲散王爷有什么好忌惮的。不过,要是流连于山水之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暗杀了,要是与亲贵位重来往说不定都以为他要争位,哎!跟我这样不入流的人混迹在一起玩物丧志最好了。
邹笙寒观察前后地形,建议道:“我们先帮你爬上那棵大柳树,然后你再从树上跳进去。等会儿,你能跳多远?”
钟引闻言,撩起衣角,憋口闷气,双手握拳,两膝微曲,大喊一声:“嚯!”
文涌看着移动了半米远的钟引,叹气道:“我们真的不要挖个狗洞?”
钟引腼腆的腆着脸道:“那个……人家不善武力。”
文涌咬着牙,恨恨道:“不是人家,是人渣!”
好不容易找到一根粗木棍,文涌叮嘱道:“我先帮你爬上树,然后你将这棍搭在围墙和分岔的树干中间,慢慢的顺着粗棍爬过去,懂吗?”
钟引重重点头。
“哎,好,双手扶住,手上用劲,你劲儿都死哪儿去了?”文涌肩上拖着钟引,憋红了脸喊道:“阿笙,快来帮帮忙。”
此话一出,邹笙寒立马又跑远了一丈。
“好,脚踩住喽!用力,这种老柳树树皮都糙得慌,很容易就上去了。”刚说完,钟引脚底一打滑,两人应声而跌。
文涌这一秒刚感觉落地屁股开了花,下一秒就觉得重物压过来胸口快炸了!
邹笙寒看那二人跌下,倒没多吃惊,但是,突然间看到文涌手里的粗棍直接朝她飞过来……
一阵头晕目眩过后,钟引却感觉屁股底下是软绵绵的,“咦?我怎么不疼呢?”
……
回到书肆,不明所以的赵相看着自家掌柜一直揉着胸口,略皱着眉,问道:“掌柜的,怎么了?”
“没事,扶了一上午的烂泥,一丁点没扶上墙还吧嗒吧嗒全掉下来了。”
一无所知的小桃子看着唯一的小姐姐难得的抿着嘴,翘着二郎腿不住的捏右脚,奇道:“阿笙姐怎么好像不高兴?”
“没什么,雕了一上午的朽木,没雕成一块还噼里啪啦落了一地碎渣子。”
拐角里的钟引连忙坐直了身子拿稳了笔奋笔疾书,两耳不闻对面事,一心只抄眼前书。
第17章 有美一人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二人对峙整整半柱香,两目相接,眼中火花四射,神情岿然不动,竟是平分秋色,难分高下。
一根香都已燃尽,灰衣布衫的白脸小年轻终于撑不住耷拉脑袋,颓道:“小文哥,真的是一口价,十两银子,不能再少了!”
想他混迹赌场大半年,什么时候碰过这么能讲价的?就连东巷里最难讲价的卖卤鸭的方大婶,好好说道半天也能给你饶个鸭头。
泄气啊,憋屈啊……
文涌虽然面不改色但心里也松口气,为了几两银子他容易吗他?抄个板凳直接坐下,端着架子悠然倒杯茶,“一两。”
“得,谁让咱们是自己人呢?给您个实诚价,九两。”
“一两。”
“小文哥,兄弟我也不赚了,给你八两行不?再不成小弟我可就走了啊!”
“一两。”
“你要这样我可真走了……算了,你可别告诉别人啊!给您五两,这总行了吧。”
“一两。”
一咬牙,一跺脚,猫良痛心疾首狠声道:“成!一两就一两,小弟我服了你还不行吗?”
猫良怀念以前,想当年小文哥带他去食肆吃饭,去酒楼喝酒,请客付钱的时候从来没皱过眉头,说过一声“不”字。
现在,堕落啊……
文涌终于听到自己满意的答案,浅笑化作傻笑,乐呵的翘起二郎腿,奸诈的挑眉,喝口茶道:“五钱。”
怀里揣着一百两想买画像的钟引瞪大双眼,完全刷新了以往做生意砍价对自己的认知,如此技艺高超又厚颜无耻之事实在是太少了。
罕见,罕见;难得,难得。
猫良显然也被文涌的无耻惊呆了,拿起画卷拔腿就要走,这生意真是没法做了。
“哎哎哎,等会儿。”文涌起身喊住,口气很是勉为其难,“一两就一两吧,谁让你是我兄弟呢,先看货。”
猫良两腿立马定住,切齿道:“行,您老人家可真行!忒行了!”真是忒厚颜无耻的行不要脸之事!
金陵最大最出名的画坊名叫流墨坊,位于洛石湖畔,风景上佳,画师技高,受到不少公子小姐的青睐。
猫良本是混迹街头的小混混,被流墨坊坊主发现画画的资质不错,捡了回去。虽只是个学徒小厮,有吃有喝,有地可住,有人可靠,已然比原来强了千百倍。
奈何一着不慎,落了赌坊这堆泥坑里再也没爬上去。结识了画坊外的许多人,有了自己的狐朋狗友,心就野了。
流墨坊坊主是个爽快人,利落的就将野了性子的猫良遣了出去,只要日后莫道是从流墨坊出去的便可。生死无关,贫富不论。
猫良画技不差,便画下不少以前见过的达官贵人,少爷小姐。但平心而论,流墨坊坊主对他不差,已是仁至义尽,是他自己不争气,所以只有信得过的人买画他才会考虑,为了不给流墨坊带去麻烦,甚至赌坊里的兄弟大都不知道他手里有这些画作。
到底还是太年轻,猫良磨灭了性子想到小文哥以前人不错也挺大方的呀,怎么现在,现在就……
钟引老老实实打开银袋,文涌直接拿了十两出来,钟引有些着急喊道:“这是十两。”
文涌看着猫良冒着银光的眼睛,道:“我昨天帮你垫的饭钱和跑腿费,再加上我和阿笙的医药钱,加起来也有九两了。”
“那还有一两呢?”
“我难道不要跑腿费吗?”
猫良眼睛里冒的那点小银光啊,刷的一下就灭了。
画卷徐徐展开,一副美人图显露眼前。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钟引面露痴笑缓缓吟道。
文涌挑眉,“就这么一张半身画你也能看出这些?”
“哪怕只有一张脸我也能看出来,正所谓:虽是一片绿叶,我已知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