竭尽全力,为了给阮卓一个成为彼此同窗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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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缓缓爬上柳梢,众人才意识到已经夜深了,明日还有早课,便告辞回了自己的屋舍。
梁乐也是累得很,好在她的屋子与潘仁相邻,出门两步便能回去。
在去潘仁的屋子之前,她便料到今夜定然需要许久,提前便去了浴堂一趟,这会脱了外衫便准备回到自己的床上,再收拾一番入睡。
她计划得完美,谁知外衫刚刚离手,便被另一人抓在手中。
正要将衣衫挂好的梁乐意识到这股阻力,心中知晓是李轲干的。她顺着看过去,不出所料,又是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容。他的嘴唇紧抿,眼角锐利,双眸中辨不出情绪,直直地望着她。
这几日她本就刚到书院,一切都还在摸索的时候,又遇上了阮卓之事,更是忙得昏天黑地,连觉也未睡好。
何况李轲这两日虽然仍喊她起床,一起去食肆,一起去学堂,但却时不时这么看着她,也不知究竟还要气到何时。
她并非没有意识到这些不同,但思来想去也只能是因为阮卓之事,可这件事若要说起来,也并无甚错处。她自觉没有过错,自然不会先向李轲低头。
事情太多,她有心与李轲推心置腹谈谈,但也没能找到时机,便干脆想着等到这事尘埃落定再说。
但骤然被这人阻住,她心中升起一丝烦躁,忍不住皱起眉头,提起一股气,想要把事儿说开。
她回过头,质问的话语已经滚到嘴边,却看到面前人的眼中闪过几分难过。
难过?
梁乐愣住,仔细看了看他的双眼。
那双平日里凌厉逼人的眼中此刻竟带了红色的血丝,瞧着有些憔悴。
心头的那团火仿佛被浇了一瓢冷水,梁乐不由得软了语气:“李轲哥哥,怎么啦?是谁惹你不高兴了吗?”
她虽这么问,但心里已知晓答案,只是想寻个由头打开话题。
少年却不回答,只盯着她的双眸。眼中的浓郁暗色令她有些心惊,却又看不出具体的情绪。
梁乐微微后退一步,发现身后便是墙壁,已是退无可退。
她方才要将外衫挂在墙面上,却被李轲拦住。此时她贴着墙站着,就如同被李轲困在此处一般,不得动弹。
突然变得逼仄的空间令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抓着衣衫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柔软的布料陷落进去,仿佛牵连住二人的丝线,偶尔的跳动泄露出主人并不平静的心思。
“李轲哥哥,你怎么了?”梁乐放缓了呼吸,这样的角度,她甚至能清楚地看清少年线条优美的下颌,白皙的颈部上微微滚动的喉结,与少许被白色里衣遮住的胸膛。
温度陡得升高,梁乐匆忙紧闭双眼,面颊飘红,想要从这人为的禁锢之中逃脱。
她松开紧捏着衣衫的手,想要从侧边绕过去。
“你跑什么?”
少年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气息仿佛贴着耳际,沿着耳廓吹向后颈,惹得她那处的肌肤有些酥麻,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她没有选择,只好鼓起勇气直视李轲的双眼,却有一种莫名的猜测倏忽浮现于脑中:“李轲哥哥,你……你是在害怕吗?”
她的声音柔软,轻得仿佛只是唇齿微动。
从窗隙中透过的风忽地止住,如有尘埃落地。
周围喧嚣吵闹的屋舍倏地安静下来,不再嘈杂。狭窄的空间内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留于耳畔,并不平稳,甚至有些杂乱。
熟悉的情景让李轲仿佛又回到了初来书院的那日。
那个昏暗的黑夜,那段暧昧不明的纠缠。
这张令他日夜不忘的脸正在自己的面前。她已褪了外衫,只着一袭雪白的中衣,纤细的脖颈被包裹在衣衫之中,那样地脆弱,却又像是一团火,闪耀在他的眼中,灼灼滚烫,念念不忘。
李轲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仿佛要从胸膛之中跳出来,身躯里包裹着的那块软肉震得他慌乱、失控,震得一切都在褪色,直到眼中只余一人。
她问,他在害怕吗?
是的,他是在害怕。
他担心自己得到的并非独一无二。
他担心这样的恩赐并非独属于他。
他担心有朝一日有人取他而代之。
他担心的太多太多。
李轲低下头,散下的发丝落到了面前人的肩上。
他想,他最担心的——
是失去她。
悉索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一室的寂静。他舍不得挪开目光,余光却注意到是一只不知何时进了屋子的飞蛾。
它扑腾着瘦小的翅膀,带起轻微的动静,小小的身躯朝着床头点燃的烛火飞去。
义无反顾。
毫不迟疑。
那道弧线晃过他的双眼,印在了他的脑间。
是的。
是火。
向着这样燃烧的、滚烫的、猛烈的火焰。
他无法思考、无法犹豫、无法放弃。
他只能奋不顾身。
明灭的火光下,耳边是飞蛾的身躯扑入火焰中的噼啪声响,鼻尖是沐浴过后特别的皂角清香。
她的眼里是潋滟水光,只映着他。
只有他……
李轲看着这张不知在心中描摹过多少次的容颜,不再迟疑,伸手将这团火揽入怀中。
盈香满怀,令他安心。
不论她是谁,不论她是男是女,不论她心中如何所想。
烫伤也罢、赴死也罢。
——这是他一人的火。
——这是他一人的光。
第38章 文学城首发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白阳书院,多艰堂。
十二位学子已然坐于堂中。
他们的座椅被摆至房间两侧,面对面而坐,身前并无案桌。
龚夫子与另一位夫子坐于上方。
梁乐辨认出来这位陌生的夫子便是是那日入学时,在书院石匾下偶遇的那位。没想到他会与龚夫子一同来此处听他们辩论。
看龚夫子与他交谈的模样,倒是十分熟稔,向来是相识许久了。
这男子手边还摆着一壶酒,今日衣着宽大,像是位隐士,久居深山之中,今日难得被请出山来一辨正反。
梁乐这方一共六人,邵睿才那边本有十人左右,但龚夫子许是觉得如此以多对少,有失公允,便只许了他们也择六人前来论战。
见人已到齐,龚夫子放下手中茶杯,示意可以开始了。
邵睿才第一个站起身来。他右手拿着一卷书,仿佛是看完书便匆忙过来一般。朝着两位夫子行礼后,自信满满地走至堂中,便开口道:“今日诸位聚于此,是为阮卓而来。圣人有言,‘不知礼,无以立也’。礼制之重,稚子尚知。然阮卓空读诗书数十载,空负秀才功名,却不知礼。他于入学日后来到书院,错过入学礼,此行为不守礼节。不守礼节,何以立身?不能立身,如何能允其入学?是以学子以为,书院不当允阮卓入学。”
入学礼即拜师礼。“天地君亲师”,在书院之中,夫子便是最需敬重之人。所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父”,拜师礼算是这些新来书院的学子们必经之事,必行之举。
阮卓错过此事,的确不合礼制,算是一大错处。
但梁乐他们对此早有预料。
潘仁双眼下带着一抹青色,显然是一夜没睡好。这几日阮卓与他同住,两人又都不是难相处之人,自然亲近起来。对着今日这场关乎自己友人的论战,潘仁也是十分上心,昨夜众人回房后仍在点灯苦读,修改措辞,力争让阮卓留下来。
他撑着木椅把手站起来,同样向着上座两位夫子行礼,继而看向邵睿才。他虽体型胖了些,但身量不低,平日里不觉得,此时与邵睿才站在一处,梁乐才发现两人竟差不多高。
“邵学子此言差矣。我等入书院,行入学礼,所求为何?”潘仁朝他发问,不等他回答,自己答道,“是为尊师重道,为传承孔孟之言。”
他顿了顿,走到阮卓座位边:“孟夫子曰‘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阮学子虽并未参与入学礼,但他却谨守圣人之言,愿为一稚子而驻足入学之行,这如何不是‘尊师重道’?先存仁,后存礼;先爱人,后敬人。阮学子心有仁爱,心中有师,何顾虚礼?再者,阮学子相助幼童,此事便是他带给书院的入学礼。”
见邵睿才右手微抬,似是要辩驳,潘仁抢白道:“以学生之见,邵学子只顾礼节,却不在意稚子性命,罔顾圣人之言,又当如何?尔等虽行拜师礼,将孔孟之言挂于嘴边,却从未践行。岂非可笑?”
这话说得厉害。邵睿才抬出“礼”,说阮卓罔顾礼制,不能入学。潘仁便举起“仁”,说其虽未行礼,却胸有仁爱,比之他们这些虽遵循礼制,却不懂仁心的学子出彩得多。若是前者继续以此纠缠,只怕是要被扣上“不仁”的帽子。
邵睿才脸色发黑,显然是没料到潘仁会如此说。入学礼自古便十分重要,尊师重道烙印在每一位学子心间。今日却被指出这是“虚礼”,甚至将阮卓在路上救个孩子的事说成是另一种“入学礼”,如此强词夺理,引人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