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也并无必要为他坏了书院的规矩。
“院规如此,阮学子还是趁着天色未晚,早早下山吧。”他带着皱纹的面容带着些慈祥,不愿言辞过于严厉,仍是好言相劝,但再次递过去名帖的双手表达了他的态度。
阮卓站在原地不动,他已将这路上的一切事宜悉数告知,再重复一遍不过徒劳。他的衣摆被风扬起,束起的发丝掺上几分白色,落于肩头,静静地等待着主人的动作。
他此时亦不知晓还能如何去做,但若是不得不离开,便只好来年再来:“夫子,学生此行,非为自己。只愿能于白阳有所学,来日考取功名,将一身本事还于百姓。”
梁乐原本只是被拉着来凑个热闹,但阮卓之言令她有些动容。
她看了眼这名身着布衣却坚持想要进入书院的青年,那几根白发被日光照得有些刺眼。
在阮卓的面前,是白发苍苍的夫子与十来个原本已经相识的同窗;在他的身后,是一条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崎岖小道,通向山脚。
这一前一后,似乎便是这位读书人的将来。进或退,便要决定他的前途命运。
也许是一闪而过的恻隐之心,也许是对一个怀有崇高理想的有志男儿的尊敬,梁乐自人群中跨出一步,拱手道:“先生,阮学子迟来书院并非他本愿,不如给他一个求学的机会吧!”
龚夫子没料到会有学子出来为阮卓说话,他那双沧桑的、仿佛看遍了人间事的眼眸望向这个站出来的学子,他并不记得这学子的名字,却不妨碍他说出接下来的询问。
“为何?”
“阮学子年纪轻轻,才学出众。书院入学日虽已过,但此事并非阮学子之过,他救助孩童,为之寻其家人,不惜散尽财物。若阮学子因着这番矜贫救厄而无法入书院念书,那岂非代表书院并不赞同学子们施仁布德?先生之定夺,恕学生不能苟同。”
龚夫子这会才认真打量了梁乐一番,不论他是否认同后者的言辞,这股愿意为了他人而出言的勇气属实难得。
他看向后头站着的一排学子:“尔等以为如何?”
在梁乐跨出那一步的时候,李轲便知道这人是要去施以援手了。他不喜这些能入梁乐眼之人,但无论如何,此事梁乐既已表态,他便会帮她。
他站在梁乐身边,淡淡道:“学生以为梁学子所言有理。”
对于这些规矩,潘仁可以说是甚少遵守。他自幼便没人会给自己定规矩,也不认为错过了入学日果真是什么严重的事儿,亦觉得阮卓不该因为这种小事被书院拒之门外。他向梁乐二人迈了一步,道:“学生亦如此认为。”
但在场十数名学子,有如梁乐这般的人,自然也有认为“规矩不可破”的学子。
邵睿才便是其中之一。
他走出来,站在龚夫子的另一侧,与梁乐这方人形成分庭抗礼之势:“先生,学生认为,‘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若是因阮学子开了这个先例,日后或还有学子错过入学日,又该如何?”
与邵睿才关系不错的桓东亦是持此态度:“正是,礼不可废。”
“不错,院规不可破。”
……
言语之中,每一位学子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十数位学子此时分别站在龚夫子左右两侧,与刚到这山门之时,众人与阮卓的对立大有不同。
阮卓没料到会有人替自己说话,他朝着梁乐这一群人微微躬身,以表谢意。
这样的场面龚夫子亦是难得一见,往日的学子们每每入学之后,便各自念书,一心只有功名。便是有情谊也是在久日相处之后,着实难有这般景象。
也许阮卓的入学并非一件坏事。
龚夫子望着双方学子想到。
“既如此,阮学子入学与否便由诸位定夺。”他摸了把自己长长的胡须,“三日后的数算课,尔等便在多艰堂辩论此事,胜者决定阮学子的去留。”
这决定令众人面面相觑。
梁乐还以为龚夫子会直接做出决定,没想到他竟然这般……听从民意?
而且——看来数算确实不是重要的课。
她问道;“先生,这三日阮学子如何安置?”
龚夫子的衣袖甩开,走进书院。
“尔等决定便是。”
潘仁自觉帮了阮卓,平白与人多了几分亲近:“阮学子,我带你去我们那屋舍。我那正好多张床铺,给你睡。”
阮卓一时之间不太习惯这般热情的举措,微微后退一步:“多谢兄台。”
梁乐也想凑上去聊两句,但身边的李轲散发着冷气,似乎对她今天的行为不太满意。她仰头看向少年,问道:“李兄,怎么啦?”
李轲看着她澄澈的双眸,似乎还沾染了几分帮了他人的喜悦。
是谁你都会帮忙吗?
就如同曾经帮他一般。
而他只是——
比这些人,都到的早些。
第37章 文学城首发 她眼里是潋滟水光,只……
三天看似还久,但实则时间并不宽裕,何况他们平日里还要上课。
梁乐这些日子每天都往藏书阁里跑,翻各种古籍资料,想要找到一些能帮阮卓的法子。
龚夫子说是辩论,但她如今这个水平,怕是说不上来两句话就要败了。原本她是想找李轲帮帮忙的,但是后者不知怎么了,似乎对于她莫名其妙的乐于助人十分有意见,每日看她研究这事都不太高兴,更别谈给她出主意了。
梁乐也只能默默叹气,她也不完全是为了自己啊。原书里,这阮卓后来也是李轲在朝堂上的一大助力啊!
结果现在只有她与另外几名学子在这儿瞎琢磨。
好在她虽然脑袋空空,但她的同窗们是货真价实考进书院的,尤其还有个博学多才的阮卓,他对这些古籍典故烂熟于心。众人凑在一起,竟也想出了不少法子。
一晃两日过去,明日下午便是梁乐他们与邵睿才等人的辩论了。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几人用过晚膳便聚在了潘仁房中,把握最后的时间为明日的斗争做准备。
屋子不算太大,但外间仍能坐下他们几人。
李轲虽然并不愿意点拨梁乐,也未提供什么帮助,但仍是参与了每日他们的商讨,此时也跟着她来了这儿,正一言不发地坐在她身旁。
除去他们二人,便还剩阮卓、潘仁与另外两名学子。分别名为张易、赵良。
这两位学子平日里话不太多,梁乐在之前甚至连他们的名姓都不清楚,只是面熟罢了。但二人那日却不假思索地选择了向阮卓伸出援手,确实令梁乐对他们刮目相看。这两日相处下来,她亦是发现这些同窗们各有优点,值得相交。
因着一个班的学子所持观念相歧,学子之间也隐隐被分成两派。除去一部分一心向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同窗之外,其余人都是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阵营,上课时的气氛自然十分僵硬,互相之间都不愿与对方交流,担心自己这边的言辞被另一方探了去。
没有料到的是,冯远竟然并未参与这次的纷争,反而日日念书,像是一心求学了。
梁乐他们这方人数少,自然就受到排挤,学堂、食肆之中没少被冲撞,但毕竟还有夫子管着,这些人倒也不敢做得太过分。这样的欺压使得他们更有凝聚力起来,短短时间也算是有了几分真挚的情谊。
众人围坐在矮桌旁,面色严肃,态度认真,仿佛明日便是一场要决定他们未来前程的科举试。
这也并未说错,明日虽然并不影响他们的将来,但对于阮卓而言的确是异常紧要。
阮卓原本被已被拒之门外,如今能于屋舍之中坐着,与这些学子们坐而论道,便已十分感激。当下便站起身来,朝其余人拱手道谢:“阮某不才,却平添诸位相助。不论明日如何,此情阮某必将铭记于心。”
“阮学子过谦了。”梁乐摆摆手,请人坐下,“今日我请诸位同窗一聚,主要是想要请诸位推测一番对方的想法与谋略。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几位有何高见?”
明天是“书院是否要为阮卓破例,让他入学”的辩论,这事虽然形式上有些不同,但说起来也就是一场辩论赛罢了。既然是辩论,那自然要带入对手方的情形,猜测他们将会从哪些点切入,提前做好应对策略,这才是准备充分。
潘仁一脸懵懂,似是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梁乐见众人这副模样,便自己先开口举了个例子。
“他们定然要从规矩入题。”她揣摩对手的想法,“正如那日他们所说,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我们想要让阮卓破例入学,定然得驳了他们这话。”
有了梁乐的前言,潘仁也理解过来,他到底是正经科考出身,比梁乐知道的这么两句子俗语靠谱不少:“‘夫立法令者,以废私也,法令行而私道废’。若以法度与院规作比,亦是一件难事。”
几人七嘴八舌竟也提供了不少思路,梁乐将之汇总,开始研究若真遇上如此言论,他们又能采取那些对策或话语反驳。
更深露重,月色洒落窗外,屋内的学子们仍就这烛火不见困意,或伏案书写,或埋头苦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