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跨步走过去,大声质问:“你们说什么呢!”
那几名学子显然也没想到潘仁会为梁乐出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说。
里面的曾宏伯率先反应过来,开口道:“我们不过是说些事实,怎么?敢做还怕说?”
“背后妄议,小人所为。”潘仁一手拍到他们面前的桌子上。他体型在这,这一掌下去,碗筷盘碟的碰撞声不绝于耳,“叮叮咚咚”清脆极了。
曾宏伯是这几人中第一个起话头的,被他的莽撞弄得愣住,好一会儿才说道:“你是想要在书院中斗架吗?”
他想好了,若是潘仁敢说一句“是”,他便要禀告夫子,让他们来评理。
梁乐觉得这个发展也不太对,这明显就是个圈套啊!
她拦住潘仁,劝阻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潘仁接下来的一句话惊在原地。
他说道:“书院斗殴就可以离开书院吗?”
那不是正和他意?
梁乐伸出一半的手悬在空中。
萧夫子给他留下的阴影到底有多深?
那她还要不要拦住潘仁?
僵持之下,柳温出现了。
他一身白色衣衫,与其余学子身上所穿并无区别,却平白显得皎皎如月,气质温润,衬得他的那张脸更加出彩。
看了这情形一眼,他便有了猜测,问道:“诸位同窗所遇何事?”
他的到来直接令方才还在挑衅潘仁的几人都安静下来,只狠狠剜了梁乐三人一眼,便解释道:“无事。我等新见了几位师弟,便想结识一番。”
听了这解释,柳温笑笑,似是信了:“如此便好。我还担心是诸位起了口角争执,那便不美了。”
那几名学子显然对柳温十分敬重,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匆匆收拾好碗筷便说自己吃好了,先告辞了。
柳温出现的那一刻,梁乐便被李轲挡在了身后。
因为身高不够而几乎看不见身前情形的梁乐陷入沉思,自己是应该垫脚,还是应该绕一绕。
她并没考虑太久,柳温已然走到他们跟前来打招呼了。
他先与潘仁说了两句,劝他往后莫要如此激动。二人似是旧识。
接着便看向梁乐二人:“梁乐师弟,李师弟。不知可还适应书院生活?”
被点到名的梁乐从李轲身后探出一个脑袋:“多谢师兄关心,一切都好。”
她知道李轲不喜欢这位师兄,但毕竟对方算是为他们解了围,她也不好转身就走:“柳师兄,我们下午还有数算课,便先回屋舍歇息了。改日再聊。”
说完就喊上不知被柳温说了什么,此时还呆站在一边的潘仁。
她与潘仁往食肆大门走,李轲落后两步,与柳温擦身而过之时,压低声音道:“昨日是你。”
他并非询问,昨日入学礼时,虽然看得模糊,但那高楼之上一晃而过的身影,与这人几无二致。
只要与梁乐无关,他并不在意这人究竟有何目的,也没有刨根问底的心思,只是告知对方这些小动作他心中清楚。
柳温的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并未作答。走在前面的梁乐不明所以,发现李轲落在了身后,停下来回头等他,问他怎么了。
听到前面传来的唤声,李轲微微侧身,冷淡的眸光落在柳温身上,警告道:“离她远点。”
·
下午的数算课并未上成。
准确地说,上了一半,被打断了。
数算课便是由龚夫子教导。这课算是梁乐最擅长的一门了,比起那些她一窍不通的礼、乐、射、御、书,数算多少和数学挂钩,学起来并不吃力,甚至还有些轻松。
他们当时正在学“两鼠穿墙”问题,也就是相遇问题。梁乐听到龚夫子说完题目,恨不得立刻被点名展示一下自己过人的天资。
但是遗憾的是,题目刚刚被夫子说完,就出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书院来了一名学子,手持名帖,亦是今年通过院试的考生。
其人姓阮名卓,字子康,鹤江人士,年二十三。
据他所言,他七日前便已启程,路过姚镇之时遇到一个走失的幼童。他本是带着小孩去报官,请官府派人为孩子寻其爹娘。可谁知在他离开官府继续前往书院之时,那孩子竟然又跟在了他的身后,想要与他同行。
阮卓此行是为求学,如何能带上一个孩子?他仔细问了这孩子想法,却没得到答复,只是十分抗拒回去姚镇。这态度令他稍有猜想,却也并无太多时间能够耽搁,只好撇开杂事,绕了段路将孩子先送去府都吴郡,到了府衙将其安顿好,才匆匆上路赶往书院。
带着个孩子同行一阵,又绕了些路,他的盘缠亦是有些不足,捉襟见肘之下只好一路卖些字画,却也因此迟了两日。
今年入学的这批学子都是由龚夫子带着过入学礼,一切学业事宜由他负责,是与学子们联系最紧密的先生。此时阮卓突然前来求学,不论允不允其入学之事,他都得亲自去见一趟。
这课便只好停下。
小书童来向龚夫子传话的时候,并未刻意避着学子们,这事便被他们悉数收进耳中。
按照书院规矩,错过了入学的那两日,便不会再收学子了。若是如此,这阮卓怕是只能等到明年再来。
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事说起来也不能全怪阮卓。
他已经提前出发来书院,路上遇到的这些事也难以预见。何况也仅仅迟了两日,若是夫子宽容,大约也是能给他一个入学的机会的。
梁乐对这事的发展有些好奇。感兴趣的亦非只有她一个,潘仁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她和李轲座位旁边,撺掇道:“梁乐,我们去看看呗?”
潘胖胖每天也不见他怎么念书,凑热闹的时候比她还积极,这种人究竟是怎么考过院试拿到秀才的啊?
梁乐再次在心中问了自己这个问题,再次得不到答案。
她看了眼正在看书的李轲,有些挣扎,但还是抵不过心中的好奇:“李兄,你先学会,我跟着去看看啊。”
说完她就扭头准备跟着潘仁偷偷溜出去。
还没从座位上离开,身前迎来了一阵阻力。
是李轲手上拿了支笔横放着抵住了她的腹部,让她没法继续往前。
梁乐看看身前的那截笔杆,又看看身后视线仍落在书上,仿佛这事与他无关的李轲。她压低声音:“一起去吗?”
虽然她这般问话,但并不觉得李轲会对这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感兴趣,只是这人已经明确表明自己的态度了,若是不问一句,搞不好又要不高兴。
没想到她这么问完,李轲便将毛笔挂好,合上书籍,是要与他们一道跟着龚夫子去山门看看的意思。
李轲对自己好像更依赖了。
陌生的环境果然对他影响颇大。
梁乐看着走在自己身边,拉着自己使她与潘仁相距五步之遥的李轲,默默想到。
·
在学堂中学数算显然没有出来看热闹有趣。
一个班上二十五个人,这会已经悄悄溜出来了十来个。剩下的那群学子也并非真的是在念书,不少已经返回屋舍了。
阮卓一袭布衣,料子都洗得有些发白,甚至边角处有些许磨损。这人模样一般,顶多称得上一句“端正”,实在不算出彩。在外头的日光之下,梁乐甚至还能在他的发间捕捉到几丝白发。
他身上只有个薄薄的包袱,瞧着里面也没什么东西。他一个人立在那儿,身形瘦削,有遗世独立之感。梁乐打量片刻,倒是觉得他比身边不少学子身上都多了股书生气,瞧着便像个读书人。
龚夫子自然知道自己身后跟了不少学子,但他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并不出声训斥,默许让他们在一旁看着,不赶他们回去。
那块石匾之下,众人分为两派。
阮卓一人站在外边。而龚夫子站在他的对面,身后跟着一批学子。
若是他没有遇到意外,此时的他也将是那十来名学子中的一员。
梁乐到的时候,龚夫子与阮卓已经说上话了,前者手中正拿着一张名帖,估摸着便是阮卓带来的。
从周围学子们的议论声中,梁乐了解到,这阮卓看着普通而内敛,但院试名次也在前列,这回考了个第七名。
名次如此靠前,将来考中举人估计也是轻而易举,对白阳书院的名声亦有好处。
无论如何去想,龚夫子都没有拒绝的必要。
在学子们已经开始讨论到阮卓突然入学,错过的入学礼该如何补上,入学后又会住在哪里之时,龚夫子却将手上名帖归还给阮卓,出声道:“阮学子,书院入学日已过,还请回吧。”
听了这话,这独自站在门外的读书人并未哭天抢地,却也并不接过这张名帖。他的身量比龚夫子高一些,却因为书院依山而建,此时两人视线正好相平。
他微微躬身,不再过多解释自己一路的磨难:“还请夫子给我一个机会。”
龚夫子这般岁数,见过不知多少人,教过多少学生。就连上回恩科之时,那位圣上钦点的探花郎亦是他的弟子。
在这白阳书院,他门下的学子都是天资过人,难得一见。阮卓虽然亦不俗,但在他这漫长的桃李生涯之中,实在算不上什么难得一遇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