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静在榻上待了半晌,心里有些微微的涩,过了片刻才扬声叫锦瑟进来服侍她梳洗起身。
锦瑟一进来便四处张望,压低声音问:“侯爷呢?”
姜韫淡声道:“走了。”
锦瑟觑着她的脸色,耐不住好奇,又问:“侯爷昨夜在娘子屋内待了一夜?”
姜韫不轻不重睨她一眼,没作声。
“锦娘回去了?”她不答反问。
锦瑟点头,道:“劝了好一会儿才劝走的,瞧着都要急哭了。”
姜韫顿了一下,吩咐道:“你去和她说,我昨夜见过他了。”
“啊?那三娘要是问起细致的,要怎么回话?”锦瑟讶然问。
“只说你也不知便是了。”
锦瑟依言照办。
谢如锦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并未急吼吼地过来问她。
倒也清静。
姜韫梳洗穿戴过后,进了些早膳,这些日子不知为何一直没什么胃口,只进了几口,便搁下了筷子。
用完早膳后,她取出那幅字画又兀自赏看了半晌,却静不下心,颇有些心神不宁。
索性出了屋子,到庭院里去散步。她沿着松动的泥土一路走,不多时便行至院墙边。
她眯眼抬头往上瞧,果不其然瞥见这一块的院墙上沾了些新泥。
阳光有些刺眼,晒得人有些昏沉。
锦瑟取来了阳伞,为她遮出了一片荫凉,而后抬头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瞧,却什么也没瞧见:“娘子瞧什么呢?”
姜韫没作声,静静立了一会儿,思绪有些乱。
外祖父所言不无道理。
句骊八万大军直逼幽州。而沈煜麾下西北军皆在京中和西北,仅有原先驻扎在幽州的三万守军。
三万对上八万,岂非以卵击石?
皇帝自京城调拨的援兵何时能至?沈煜又能撑多少时日?
再者,皇帝和沈煜既然私下已宣了战,这援兵定然不会轻易交到沈煜手上。
姜韫思及此,不由皱了眉。
沈煜也绝非坐以待毙之人,又怎会看不透皇帝的心思?他指不定指着这一仗杀个回马枪,提刀直逼大明宫。
她望着院墙失神。
恍惚竟瞧见一个绯色身影窜入眼帘,三两下自高高的院墙翻身进来。
她怔住。
直至锦瑟低声惊呼:“侯爷?”
姜韫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走近之人并不是幻觉。
“你怎么又回来了?”她蹙眉问。
沈煜额上有细细密密的汗,神情凝重,沉声直言道:“姜韬的名讳在此次应征入伍的名单上。”
他得了消息,便立马掉头赶回来告知她。
姜韫闻言,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她颤声道:“怎么会?我上月才写了信叮咛父亲看住了韬儿……”
“应是瞒着姜家偷跑出来的。”沈煜面色沉沉,见她惊慌失措不由安抚道,“你别急,我已派人去拦下他了。”
姜韫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眶有些红。
他瞧着有些心疼,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道:“有一事我想与夫人商量商量。如若夫人信得过我,此战我想将姜韬带在身边历练历练。”
她才缓过去的一口气,又上来了,急眼道:“我不准!让他上什么战场?!”
沈煜沉默了片刻,又道:“这下你也心知拦是拦不住他的。这一回是恰好被我撞上了,若再有下回呢?眼下还未交锋,到了紧要关头,我便分不出心神处处紧盯着,再让他钻了空子跑出来又该如何?”
姜韫闻言眉头紧蹙,紧紧咬着唇,险些咬出了血。
“真到那时,还不如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搁着,有我盯着,定不会出什么差池。再者,他既然有志于此,又何必强拦?多历练历练,日后便能独挡一面,往后指不定不逊我分毫。他也有那个天赋,你又何必强逼他读书?”沈煜语气沉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和笃定。
她浑身发颤,嘴唇翕动,却又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见她摇摇欲坠,他移步上前凑近了些,扶住她的肩,在她耳边沉声道:“他若有分毫闪失,我沈煜提头来见。”
沈煜言罢,按了按她的肩,转头就走。
姜韫却忽然抬头叫住了他。
“沈煜!”
他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瞧她。
她在他的目光下,提着裙裾快步跑过去,踮脚在他唇边吻了一下,低声道:“我要你们皆全须全尾地回来。”
沈煜怔了一下,旋即抬手扣住她的后脑,深深吻了下去。
浅尝辄止。
尔后疾步离开。
姜韫在原地怔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难以回神。
第56章 北上 步步生莲。
日光杲杲, 晒得人昏昏沉沉。
锦瑟取出素帕,抬手为姜韫拭去鬓边额角细细密密的汗。
姜韫这才回了神,收回目光, 垂着眼睫顿了顿,尔后转身进屋。
锦瑟忙不迭跟上, 紧跟在后头给她撑阳伞, 见她一脸忧心忡忡, 不由劝慰道:“娘子且安心, 有侯爷关照,七郎定不会出事。”
姜韫半晌没接话。
进了屋,锦瑟将阳伞收起来递给旁侧的侍女, 又倒了杯凉茶端给姜韫。尔后觑着她的神色,问:“……娘子是打算同侯爷和好了吗?”
适才姜韫主动去亲吻沈煜,委实惊到了一旁的锦瑟。
姜韫伸手接过茶杯, 仰头闷了一大口, 却仍未压下心中的焦躁不安。
“等他回来再说吧。”她侧眸瞧了眼锦瑟,心知锦瑟心里作何想, 便又淡声道,“他言之有理, 到眼下这个份儿上,韬儿由他护着最为稳妥。让他为我吃苦卖力,可不得给他点甜头尝尝?”
锦瑟无言,又为她斟了杯茶。
姜韫转头搁下茶杯, 又去案前铺陈开纸笔写信。
……
战事一起, 城中人心惶惶,米粮油价飙升,不少人收拾家当往南去。
谢家屹立关东近百年, 也历经了不少战乱,阖府人皆很沉得住气。只是这战事一出,皇帝调兵遣将的圣旨一下,众人皆知永平侯沈煜此前身在关东,自关东北上统领幽州铁骑,抵御句骊。府外之人不知永平侯何故身至关东,谢府人却心知肚明,望向姜韫的眼神总是欲言又止。
姜韫也不多言,闷头将自己关在院子里。她整夜整夜地睡不安稳,胃口也不好,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些。
锦瑟变着花样劝她多进些吃食,她有心却无力,总觉得犯恶心。
父亲姜禄将姜韬留下的辞别书和回信一道寄过来了,姜韫将纸上字迹一字一句翻来覆去地读。
她真真切切体会到,她是拦不住姜韬的。
就像姜家嫡长女这个身份给予她太多的责任,姜韬作为姜家长房唯一的嫡子,被赋予了太多的期望。他不能平庸,不能靠家族恩荫游手好闲地过一辈子,他要光宗耀祖,不逊于父亲和祖父,才能永续姜家百年来的荣华。读书行不通,他便换条路子。
姜韬在信中写,哪怕是死了,也要死在战场上,方能无憾。
姜韫到此刻才明白为何前世姜禄会准允姜韬离京出征。
她提笔想给姜禄回信,却迟迟落不下一个字。
斟来酌去,最后只落下三言两语,言姜韬会由沈煜照应,让姜禄放心。
幽州铁骑和句骊在关外初次交锋之时,沈煜麾下亲兵带了口信过来,言已寻见了姜韬,眼下已将之收归主帅帐中。
姜韫稍稍放下心来,却依旧怎么也坐不住。
“锦娘这几日忙什么呢?”她忽然搁下笔,侧头问锦瑟。
锦瑟也不知详尽,只答:“听闻是忙着铺面上的事。”
姜韫沉默下来。
城中粮价飞升,而那些首饰香粉字画则一贬再贬,谢如锦名下的铺面大多是后者。
晚间,姜韫着人去请谢如锦过来一道用晚膳,问起城中药材贩卖一事。
战时除去粮米价格飞涨,药材也是被争相抢夺之物。
“城西最大的那家药铺是我阿娘的嫁妆,今日才听掌柜言,进了批伤药准备送往幽州。”谢如锦一面道,一面举筷去夹菜。
姜韫闻言一顿,搁下筷子,转头接过锦瑟递来的素帕,擦了擦嘴唇。
“幽州官府在紧急收购药材?”她问。
谢如锦点了点头,顾不上多加思索,闷头用膳。
姜韫静了片刻,又问:“商队何时启程?”
“……约莫是这月底。”谢如锦抬起头,皱了下眉,“掌柜正愁护卫一事,此去比不得往时风平浪静的,难免出乱子,来请阿娘调拨几个谢府的护院一同去。表姐问这个作甚?”
“谢府护院没经过大阵仗顶不住事,从我这儿拨几个人过去吧。”姜韫端了杯茶,轻呷了一小口。
谢如锦搁了筷子,抬眼瞧她,见她垂着眼,面色沉静,瞧不出半分情绪。
“表姐来关东,身边并未跟着太多人吧?”谢如锦问。
姜韫语气平静:“那几个从姜府跟来的护卫皆是我父亲千挑万选的精锐,还有你表姐夫暗地里派来守在我这儿的人也不少,只不过你平日瞧不见罢了。”
谢如锦蹙了眉:“那是表姐夫留在关东保护表姐的人,怎能拨给商队?把人调走了,表姐这边可如何是好?万一出了什么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