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如锦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再开口时隐隐带了哭腔:“才刚傍晚的时候,表姐夫送来那幅字画,表姐不是还挺欢喜的吗?我还以为他俩要和好了呢!”
姜韫闻言,抿了抿唇。
沈煜立在榻边,隔着纱帐沉沉望着她,一动不动。
天气闷热异常,她喉头仍是有些干涩,便又抬手去端那杯水。
未料穿过纱帐时,视线有些模糊,手一滑,那白玉瓷杯便从手中掉了下去。
姜韫心里一跳。
眼见着瓷杯立时便要“咚”一声落地摔碎了,幸而沈煜眼疾手快地俯身将之接住了,一滴水也未洒出来。
沈煜不紧不慢地将之端起来,重又递给她。
姜韫伸手接过来,才刚松了一口气,便忽闻“哐当”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抬眼望过去,便见铜香炉被掀翻在地了。
沈煜本是侧身去端盛水的瓷壶,因屋内昏暗,不慎撞翻了脚边的香炉。
他动作一僵,转头往榻上望过去,便结结实实吃了姜韫一记眼刀。
紧接着便闻两下叩门声,谢如锦隔着雕花门问:“表姐你醒着吗?”
姜韫咬了咬唇,盯着屋内的不速之客,头疼地掐了掐眉心。
沈煜挑了挑眉,不紧不慢地俯身将铜香炉扶正,静待她如何应对此情此景。
姜韫见他半分不慌的样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披了件外裳起身,将沈煜推去净房,以眼神示意他别出声。
随后,她行至门前,给谢如锦开了门。
不等谢如锦出声,姜韫便皱眉问:“大半夜折腾什么呢?快回去好生歇息。”
“可是表姐夫他……”
姜韫睡眼惺忪,脸色不大好,语气很淡:“我听见了,有个三长两短便有吧,若是他回不来了,我也不必再愁和离之事。”
“表姐!”谢如锦瞪大了眼。
“行了,回去睡去!”
待谢如锦垂头丧气地离开后,姜韫这才咬牙问锦瑟:“怎么把他放进去了?”
那团扇分明该是在锦瑟手里的,只能是锦瑟将扇子给了沈煜。
“……侯爷他只道是进去瞧您一眼便走的,奴婢拦也拦不住。”锦瑟讷讷道,“也不知是怎么进府的,突然一下子冒出来,吓了奴婢一跳。”
姜韫闭了闭眼,也不再多言,转头回了屋内。
她径直往净房去,刚准备伸手推门,忽闻一阵水声自净房中传出来。
姜韫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顿了片刻。
正犹豫之时,那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紧接着,便见沈煜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中衣,不疾不徐地出来了。
姜韫呼吸一滞。
他浑身水汽,鬓发皆是湿的,水珠自下颌滑落,沿着脖颈,淌进松散的衣襟里去了。隐隐可见半湿的中衣之下,结实有力的肌肉。
沈煜漫不经心地偏头往外瞧了两眼,见无人了,便又不紧不慢地移步往榻上去。
姜韫怔了半晌,僵在原地,竟眼睁睁地看着他自然而然地上了榻。
待得反应过来之时,沈煜已然阖上眼躺好了。
她不由疾步至榻边,横眉瞪眼,压着嗓子低喝:“这是我的榻!人都走了,侯爷还不快回去?”
沈煜掀了掀眼皮子,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子,将人拽上了榻,旋即又掐着她的腰,将她拢进怀里:“夫妻之间还分什么你我?”
姜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人已然在他的怀里了,气上心头,忍不住踹了他一脚。
他也未躲,由着她去。
她用了些力道,奈何没把他踢疼,反倒弄疼了自个儿的脚丫子。
姜韫轻“嘶”了一声,蹙了眉。
沈煜失笑,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将人往怀里扣,下颌搁在她的发顶,深吸了几口她身上馥郁的清香,尔后再次合上眼。
她闷在他怀里,有些喘不过气,使劲儿挣了几下。
“别闹。”他稍稍松了些环着她的手臂,闭着眼道,“不是夫人吩咐的早些歇息、养精蓄锐吗?”
“我是让你回府去歇息!待在我这儿像什么样子?叫谢府的人瞧见了,还以为我金屋藏娇了个男人呢!”姜韫咬牙切齿地道。
沈煜半晌没接话,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我连着两日不曾合眼了,夫人便让我好生睡上一夜吧。”
姜韫自他臂弯里,抬眼瞧他,见他一脸的疲惫和困意,到嘴边的话到底还是给咽下去了。
她抿着唇瞧他半晌,最后叹了口气,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睡过去了。
倒是难得一夜无梦,睡了个好觉。
天蒙蒙亮时,姜韫被热醒了。
血气方刚的男人盛夏时节身上简直烫得像火炉,她脸贴在他胸口上,只觉源源不断的热量自他炙热的胸膛散发出来。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仰头避了避,便发觉他不知何时已然醒了,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她的发丝。
沈煜见她醒了,低头在她额间轻吻了一下。
她半阖着眼,皱了下眉,含糊道:“热。”
他顿了一下,伸手取来扇子,给她扇风。
姜韫仍是有些困,只抬眸睨了他一眼,又阖上了眼。
沈煜只以为她在假寐,有些贪恋地摩挲着她的脊背腰线,漫不经心地轻声问:“你昨夜怎么和你表妹说的?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姜韫还未醒过神,半晌才听清他在说什么,不由蹙了眉。她想起这茬儿就来气,闭着眼出声,语气忿忿:“我便吞了你的家产改嫁,再不然用你的银子金屋藏娇养面首。”
沈煜惊了一下,忍不住伸手去掐她的纤腰:“你敢?”
她扭身躲他,掀起眼皮子瞧他两眼,这才惊觉自己适才说了些什么,脸色微变。
他咬牙问:“你是不是早就有这想头了?那什么翰林……姓柳是吧?进宫给你念过几回诗?”
姜韫彻底清醒了。
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瞪他:“翻什么旧账?那会儿你若是肯进宫念诗给我听,我还哪瞧得上什么柳翰林?”
姜韫气势足心却虚,言罢将脸埋进他怀里,不作声了。
沈煜半晌无言,垂眼瞧着她的发顶,心情复杂。
姜韫躺了一会儿,忽觉不对,遂又抬起头,皱着眉问他:“不是天不亮便要动身去幽州吗?”
“快马加鞭赶过去便是了,这不是要和夫人见最后一面吗?”他抬手轻抚她脸颊,指腹在她滑腻白皙的肌肤上流连。
他指腹有茧子,蹭得她有些痒。她拂开他的手,皱眉道:“可别,这我可耽搁不起,边境正等着你救百姓生灵于涂炭……”
姜韫言及此,抬头瞧着他,正色道:“你要打赢了这一仗,好好活着回来。”
她想起之前遇见的那个在街边卖花的小娘子。
这世上没了她姜韫,并无什么两样,但若是没了沈煜,百姓便免不得多受些苦楚。
她若盼着他死,那便当真是小人之心了。
沈煜闻言微怔,须臾后嘴角微勾,低头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尔后道:“谨遵夫人吩咐。”
姜韫不声不响地瞧着他,耳根有些红。
他再次低头,去亲她的嘴唇。她呼吸有些乱,却也未躲。气息交融之间,眼见着便要亲上了,忽闻两下叩门声。
谢如锦不死心一大早又过来了,此刻隔着雕花门扬声道:“表姐!该起了!”
姜韫头疼地皱眉。
沈煜顿了一下,置若罔闻,低头吻下去,却只吻在了她的唇角。
她微侧头避开了,抬眸瞪了他一眼,低声道:“该走了!”
他抬起头,轻叹口气,起身去梳洗。
姜韫坐起身盯着门外的动静,心知锦瑟断然不会让谢如锦进来,却难免精神紧绷。
好半晌过去了,门外才彻底安静下来。想必是锦瑟劝走了谢如锦。
再一抬眼,沈煜也已穿戴整齐了。绯色的圆领袍,腰间束着蹀躞带,脚上一双黑色皂靴。分明是勋贵世家寻常的打扮,却偏叫他穿出一身的凛然之气。
姜韫静静望着他,抿了抿唇。
“侯爷要如何出府?”她轻声问。外间天色才刚大亮,府里往来仆从并不多。
沈煜正绑袖口,垂着眼道:“怎么进便怎么出。”
她便也不再多言了。
她住的这个院子在谢府的最东边,一墙之外便是里巷外街。
沈煜收拾毕了,又移步至榻前。
姜韫抬眼瞧着他,有些怔忪,不由又问:“作甚?”
他也垂眼望着她,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低声道:“夫人吻我一下,我再走。”
她瞠目,耳根红了个透彻。
姜韫一下子读懂了他意味深长的目光。
那夜她离开之时,吻他的那一下,他是醒着的!
她咬着唇,不搭理他,拉上纱帘,转头又躺了回去,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沈煜眸光微暗,掀开帘子,俯身在她发顶轻吻了一下,在她耳畔低声道:“等我回来。”
姜韫浑身一僵,尔后便觉那道炙热的气息一下子远去了。
屋内静了好一会儿,她才翻过身抬起头,便见屋内空空如也,只剩了她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