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儿扶着主子的小腿,提议道:“小姐,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一连闷在家中这些天,小姐人都要闷蔫巴了~”
梁蘅月递给她一根冰棱子,一边继续拔,一边笑道:“我看是你自己闷得慌了吧?”
莺儿腼腆一笑,又劝道:“其实自从匈奴族的使臣与公主进京,城中就已重新太平起来了呢。”
梁蘅月点头。
这句倒不假。
匈奴人一来,有多大内讧也得暂停,至少得给人家表现出一个祥和盛世出来不是。
见她态度松动,莺儿趁机怂恿:“小姐,不如我们去逛逛瑞蚨祥?正好问问那余杭大人的内裤。”
梁蘅月停了手中的活儿。
说起这个,她可就来劲了。
她重生以来的两大劲敌,第一个卢鸢,已经自顾不暇,再不能对她作妖儿了,虽然不是她亲自动手,而是通过的谢恂。
第二个余杭,她至今也没能奈他何。若搞清楚那条奇怪的内裤,说不准哪天回帮上她的大忙呢。
梁蘅月撤腿,跳下来,
“我们换身男装,现在就出发。”
“好嘞小姐!逛完瑞蚨祥顺便还可以逛逛旁边的茶楼!”
梁蘅月:……
行吧。
*
一个时辰后,二人丧眉搭眼地坐在订好的厢房中嗑瓜子。
瑞蚨祥的老板道,这料子他一上手便摸得出,绝不是我们大晁所有的料子。如果要仔细辨认,须得等与店中合作的一个老道商人过眼,才能知晓。
只是这商人一月前便离开了京城,不知所踪。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梁蘅月正准备听完这一回就回家,忽然楼下传来闹声。接着,房门自外头被人一脚踹开。
一个身量高挑,容貌艳丽的女子站在门口道:“我是你们大晁的客人,凭什么不能进这间最好的厢房?”
小二苦着脸道:“贵客,咱们这里都是需要事先预定的,您没预订,真的不能……”
“我说行就行!”那女子上前来,瞪着梁蘅月道:“我是你们大晁请来的公主,你要么与我一同在这里听书,要么去你们大晁的诏狱吃牢饭,你自己选吧。”
梁蘅月手托着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匈奴公主吗?竟如此霸道。
不过,她今日易装,并不想将事情闹大。顿了顿,淡定道:“那边一起好了。”
说完,摆摆手,放为难的小二出去。
楼下惊堂木一拍,“上回书说到……”
那个匈奴女子靠近了,刻意道:“我叫真真,你也是女子吧?”
梁蘅月惊讶地看着她。
真真一脸了然:“你身量纤弱,面容白皙娇媚,更重要的是,你没有喉结,”
“你是哪家的小姐,故意扮作男人,出来玩吗?”
梁蘅月檀口微张,一时招架不住。
她引以为傲的伪装力呢?竟被这个女子轻易识破了?
那之前见过她男装的人,难道也识破她了吗?
真真被她呆呆的样子逗笑,抚掌道:“你们大晁人可真好玩。男人磨磨唧唧,女人却爱扮作男人,真有意思。”
莺儿谨慎地将梁蘅月护在身后。
真真切了声,“怕什么呀?今后我在这里的时间只会更多呢。你怕得过来吗。”
见两人不解,她解释道:“告诉你们也无妨,”真真得意地眨眨眼,
“我这次来你们大晁,是要与你们议亲的。将来我就是你们的燕王妃殿下啦!”
“燕王?谢恂?”
真真重新发现似的看她一眼,道:“没想到你一个弱质女子,竟还有有些见识。”
梁蘅月下意识的蹙眉。
女子话中颇多破绽,她却没发现,反而接着对方的话,道:“你们不是为着通商互市而来吗?”
真真道:“你傻呀!要是只为了通商,我哪个哥哥来不行?便要让我一个女人来?”
她想到这里,神色难掩喜悦,那种毫不遮掩的喜悦,是大晁女子根本不可能表现在面上的,
“我十分仰慕谢恂,父王也会尽全力支持我与谢恂的婚事。”
梁蘅月登时脑内一片空白。
她眼神直愣愣的,半晌,才回过神来,道:“可是、可是燕王殿下为人乖戾,怎会有女子、、”
真真生气地反驳:“那是你们大晁人容不得天之骄子!你们这些权贵,只会背地里说他的坏话,可是你们难道没想过,若没有谢恂在边关抵御我们族人,你们这些权贵哪里享受得了锦衣玉食的日子?”
“你们在家中吟诗作乐,谢恂却为了你们的安乐,与我们厮杀,那可是天天把头拴在裤子上的!”
真真说到激愤处,忽然停下,道:“算了,雄鹰豺狼之心,你这种被人养着的小姑娘是永远不可能懂的。”
梁蘅月慢慢攥紧了袖口。
她……不懂谢恂吗?
她想说真真说的不对,谢恂不是天之骄子,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变态,神经兮兮的大反派,连佛门重地,住持大师都不会放在眼中。
可是,她却无奈地发现,她无法否认真真列出的那些事。
*
直到世子表哥喊她名字,梁蘅月才醒过来。
她急忙下车,老实跟在表哥身后。
韩厉扭头,小声关心道:“你今日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梁蘅月抿唇,不答。
那个真真,说话颠三倒四的,可她还是被她说得心中慌乱。
韩厉只以为小姑娘晕马车了,叮嘱道:“待会进了燕王殿下,好好跟人家道谢,知道吗?卢鸢这事儿,到底是有他在中间作用才起了这样大的波澜。”
两人进入室内。
韩厉找了个借口跑了,独留梁蘅月一人。
她扣着指尖,不知为何,心中十分慌乱。那日在广济寺的画面一遍遍地在脑中回放。
上座的男人形容清贵,到没有像之前那样黑着脸儿,看上去温和又平静。
梁蘅月迟疑了下,然后被蛊惑似的,上前几步,靠近了他。
近到呼吸可闻。
男人定定地注视着她,没有说什么,仿佛默许了她的出格的举动。
梁蘅月连礼都忘记行。
她一点一点抬头,对上他的灼灼视线。
眸色深沉,鼻梁高挺。一双眼睛看着你的时候,仿佛成了会吸人沉溺的漩涡,下一秒,呼吸已在他眼中闭停。
隔了好久,男人轻声开口,“可有什么话?”
那语气温柔而又小心翼翼,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梁蘅月不知道的情绪。
梁蘅月无意识地应了声,片刻,才反应过来。
来前,她模糊听见表哥说,西北边境突生变故,燕王殿下恐不日便会领兵归返。
这一去,今年内断然不会再回京了。
她手指攥了又松,终于鼓足勇气道:“你、殿下要走了?”
小少女难得换了女装示人,谢恂自上而下的打量她。她今日也穿得素净,只着了一暗纹银白短袄,套一个嫩黄比甲,显得格外单薄冷清。眼圈却泛红,干净的黑眼珠中盛满了他的倒影。
只有他的影子。
跟小时候一般,眼中认认真真,只有他一人。
良久。
他听见自己低哑着嗓子道:“不许妄议朝政。”
说罢,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似是经验老道的猎手,恶意地观察着手中猎物的挣扎。
自懂事起,他便意识到自己在某些时候,与常人并不大相同。
换做其他人,恨不得将自己的小姑娘捧在手心,怎会舍得她对自己生出一点芥蒂。
正常人应当温声细语地向她解释:我不会走,因为我的父亲忌惮我,只希望看到我困于斗室,游手好闲。
然后装作落水的小狗,祈求她一点点的怜惜。
可是她怎能变了呢?她就该像之前那样,没心没肺。
因为她只要对他流露出一丁点的善意,他便克制不住地恃宠生骄。
那道熟悉的声音在他心中肆意叫嚣:
阿蘅,感到受伤吧,被刺到吧。
这样我便终于能在你心口留下痕迹。
拜托了啊。
好半晌没有回应。
慢慢的,谢恂嘴角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这笑十分愉悦,可他的目光依旧冷得骇人。
愉悦和危险在他的面上交织,有一瞬间,梁蘅月分不清他是再好心提醒,还是根本想把她也给打入诏狱。
梁蘅月的眼神逐渐暗淡下去。
是啊,这才是真正的燕王殿下啊,她方才在期待什么呢?
难道他间接帮过她,难道只是听一个陌生的匈奴女子愤慨几句,她就昏了头吗。
竟然妄想燕王会对她格外不同一些。
真是,天真。
梁蘅月自嘲一笑,后退几步,恭谨地伏下身子,淡淡开口:“臣女感念殿下那日出手相助,以免臣女剖腹以自证清白之困境,特来跟殿下见礼。”
“方才,是臣女失言了。望殿下见谅。”
第10章 第 10 章
空荡简陋的室内,男人一动不动地坐在上首。一缕阳光从窗外打进来,却照不到男人所在之处,看起来遥不可及。
一声微不可闻的响动,男人耳根一动,对着虚空道:“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