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和从后面现身,单跪回道:“是。宫里的人见是梁大人家千金,并不敢为难小姐。”
谢恂唇角微勾:“她生气了吧?”
方才他对她说,若心诚,便带着谢礼来拜见。嘴上说说就想了事,只会让人误会梁小姐不甘不愿。
她一定觉得他这个人很特别,与旁人截然不同吧?
谢恂满眼期待地注视着自家手下。
朱和被他盯得浑身发毛。
难道主子很讨厌梁小姐,所以希望看到梁小姐生气?
生气就会失态,失态就会僭越,僭越就会被主子借题发挥,折磨而死!
他回想起梁小姐单薄的样子,打了个哆嗦。
“啊这……梁小姐似乎并没有生气,看起来挺平静的……”
谢恂的脸色开始发黑,朱和瞥了一眼,又赶紧收回来,磕磕巴巴地:“她说,三日后,会将谢礼送来府上……”
他真的尽力了!
这是他就职以来唯一一次欺骗主子!只是因为他不忍心那朵脆弱易碎的高岭之花折在主子手中!!
梁小姐日后可千万不要再踩到主子的底线了啊!
谢恂一动不动,看起来如同一颗枯木长在原地,破败阴冷,无人问津。
许久,他叫朱和下去。
没关系。反正他现在也无事可做了,他还有大把的时间继续努力。
她总会注意到他的。
*
梁蘅月回府后,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让任何人进。
她想不通,她哪里得罪了燕王吗?
明明自己好心去谢他,他还嫌弃自己两手空空,不够诚心??
小姑娘又气又委屈,一双眼圈儿直发红。
韩厉来看她,也被她关在了门外。他好笑地敲门,道:“别人都是被关起来,你怎的连这个也要跟人家比着来?”
他话中暗指燕王被软禁足一事。
西北事变,他和京中所有人原本都预测道燕王相比不日便会重返西北军,主持大局。
却没想到,圣上突然临阵换将,指派了一人都没杀过的世家里的黄嘴孩子去做主将,反而把燕王留在京中燕王府内。
名义上说,近日京中涌入许多杀手,而燕王曾经往匈奴为质。专派一队禁卫军来王府,乃加强巡逻,保护燕王安危之用。
实际上就是变相的禁足。
韩厉心下并不认可,这圣上真是越发不容人了。
梁蘅月听完,翻身跳下软榻,几步跑过来拉开门,埋怨道:“你还说风凉话!要不是你,我怎么可能被有些人阴阳怪气,还没办法还口!”
韩厉被逼得后退一步。他摸摸鼻子,不好意思道:“是是是,都怪表哥乱猜乱说,害得大小姐在外人面前丢脸了。”
梁蘅月哼一声,韩厉恰到好处地建议:“不就是送个谢礼吗,咱们拿不出来不成?”他边说,边豪气地一拍胸口:“表妹给我个弥补的机会,表哥亲自挑最好的,给那个人送过去,好不好?”
梁蘅月闻言,心中衡量了一下。
她确实再也不想见那个人了,可是也不能真的不管。
毕竟日后他可是要做皇帝的人,他们家真的惹不起。
她点点头:“那你去吧。但是一定不要出岔子哦。”
韩厉煞有介事地应下了。
回到淳康侯府。
韩厉独留了心腹手下在室内,吩咐道:“你去库里搜罗一些寻常的东西作谢礼,找个没有在外露过面的人送到燕王府上,就说是梁大人的小姐送的。”
手下疑惑道:“那世子得到的证据,可要夹在里面……?”
“不可。”韩厉摇头,“什么都不要放。直接送过去。”
*
到了谢恂与梁蘅月约定好的这一日。
门口看守的禁军横刀喝道:“什么人!”
被喝的小厮陪笑,道:“大人,我是梁府的,我们小姐差我来给燕王殿下致谢礼。”
说完,他送上梁府的牌子。
两个禁军互相对视,转而招人收下,道:“你可以走了。”
那小厮乖乖地离开。
直到人消失不见,其中一个禁军以眼神示意,悄悄离开岗位,带领那些谢礼送到自己房中。
他得了圣上的密令,与同屋不上职的人一道,一样一样打开、检查。
两人将那堆礼物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也没发现什么小纸条、特殊标记,或是不同寻常的东西。
却没发现,在他们看不见的暗处,一个蛰伏的身影一闪而过,眸色危险,令人忍不住屏息凝神。
另一边。
朱和不屑道:“他们不会真的蠢到以为守住了门口,我们就只能借这些东西偷偷与世子联系?就凭他们几个,还能困住……”话没说完,就被座上男人打断,
谢恂语气还算是平淡,却听得朱和毛骨悚然:“你近日,话很多啊?”
朱和立刻熄了声。
良久,谢恂扔了笔,将纸张封好,“你将这个送去梁府。”
朱和接过那张帖子,道:“可要让那些人知道?”
谢恂玩味地笑笑,往室内走,尾音听起来竟有些愉悦:“他们不让人进,可也不能不让人出去啊。”
“你就是给他们看了里面,也无妨。”
这愉悦,是显而易见的陷阱。
*
次日。
梁蘅月一脸便秘,并莺儿一同候在燕王府外。
她昨日收到了他的帖子。
上面他写道:……我的谢礼呢?小姐怎还未送到?……
梁蘅月扔了帖子。他还真是理直气壮,不拿自己当外人!
可是到底他并未收到她的谢礼,所以梁蘅月一早便叫了莺儿来亲自问一问这事。
其实她也不愿来的,他若被什么人欺负了,她自然乐意在旁边看戏啊。
她只不过为了自己的信誉,才专门来跑这一趟而已。
并不是担心他被人欺负。
真的。
梁蘅月推推莺儿:“去通传啊。”
莺儿哭丧个脸:“小姐,这禁军大人们太太、骇人了……燕王殿下难道犯了什么错吗?”
“别胡说。”梁蘅月赶紧比了嘘,强撑着底气,道:“不说燕王,咱们梁府的面子他们还是不敢不给的,别怕,啊。”
“快去快去。”
莺儿下了轿子,上前道:“大人,我家小姐想要来拜见燕王殿下,顺便来看看昨日送来王府的谢礼……还望大人放行则个呀。”
禁军确认了莺儿的身份,又望了那轿子一眼,不敢不放人。
待梁蘅月经过身边,他才行礼道:“见过梁小姐。”
梁蘅月嗯了声,那禁军上前一步,拦道:“小姐留步。小姐可是为了昨日谢礼一事而来?”
梁蘅月见他主动提起,便也转过身,“你如实回答,我昨日送往府上的东西,你可悉数转交给了燕王殿下?”
禁军迟疑:“这、这、、为了殿下的安全,我们不得不慎重对待外物啊。”
梁蘅月一听便火大,却还是克制着:“大人的意思,是说我梁府的东西不干净?”
“万万不敢!”那禁军满头大汗,急忙否认,
“梁府的东西自然都是上好的,我们就是、就是替殿下保存一段时间而已。”
梁蘅月冷笑道:“我却不知,在大人眼中,燕王殿下如同稚儿,自己的东西都保管不妥?”
那禁军心下一阵一阵地发慌。
燕王谢恂,本就恶名昭彰,如今又被圣上软性禁足,众人都认为他已是秋后的蚂蚱,绝无再起的希望,可以任凭旁人拿捏了。
没想到,都到了这般境地,还有人出头护着这失势的落魄皇子。
这人还是他惹不起的!
思量片刻,他改口:“不敢不敢,是我爱护殿下之心过于急切,才让小姐产生了这般误解……我这便将那些谢礼悉数奉给殿下,还望小姐不要怪罪。”
说完,他唤了一个小厮,领梁蘅月入府。
越往里走,越见萧条。
梁蘅月扶着莺儿,一路上触目心惊。
她离开不过三日,燕王府已大换一副模样。府院中原本按制摆放的绿植盆栽,现今全皆尽数撤去,衬得深红色的墙壁愈发孤寂。
所有的地方都静悄悄的,小厮、侍女们都懒懒的,不出门,自顾着躲在屋内偷闲。直等到她站在了殿门口,一个小太监才从瞌睡中惊醒,跪下来道:“梁小姐万安!”
梁蘅月懒得替个精神病患打点下人,温声道:“你家殿下呢?可在屋里?”
“在在在,我们家殿下能有什么正事儿啊~”
小太监笑得谄媚,“小姐进来就是了。”
说罢,他竟也不通传,直接让梁蘅月进了去。
进到内室,梁蘅月已经不再惊讶了。
如同外边一样,里面也空荡荡的。空气中都飘浮着大颗浮尘,肉眼可见。一副人去楼空的破败样子。
还真是夸张,燕王不过被圈禁在了府中三日,旁人就敢如此地明目张胆。
梁蘅月下意识地啧了一声。
莺儿小声感叹道:“小姐,燕王殿下好可怜啊……”
梁蘅月眨了眨眼,并不赞同:“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燕王平素里刻薄寡恩,又是个手上沾满鲜血的,如今有机会,大家想报复回来,也是人之常情吧,可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