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倾,你知道萧元么?”
未想到她开门见山,方坐下的少年微僵,石化了般,显然不太自然:“谁都知道。”
“嗯……听闻,他现在是摄政王了。你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想起临死前的场景,芙笙秀眉紧锁。
那场大火,那些箭簇。
他怕不能活。
“杀人不眨眼的大恶人。”他不假思索回答,“冷血,所以强大。”
“都这么说……”她抬手托住腮,盈盈的眸子如水掠过他精致的下巴,“那你能想象,他也会拼命冲入战火,去救一个谁也不关心的小女子么?”
少年转过头,虽隔着兜帽,芙笙仍感觉到他的惊愕。
喉头干涩,他指节分明的手放在桌上,却不禁发颤。紧紧握拳,不敢置信的目光扫过她翻阅话本的青葱样细指。
不会有人相信的。
不想逼得太紧,芙笙当他不想回话,叹了口气:“与倾,你以后来‘巡逻’,能不能帮我带几本话本?我会给你钱的。”提到话本,她的双眸忽闪出好奇的光。
“好。”
从没有人能这样耐心地倾听她叨叨,芙笙声音虽柔弱无力,这一晚上却说了许多事。
时间倏忽而过,待月盘爬高了些,她方意兴阑珊地进屋,乖乖入睡。
“对了,与倾,替我向三皇兄问好!”
“好……”
三皇兄?
他迟疑的这一下,少女早已入了屋。
她竟然真信了……
与倾无奈摇摇头,方轻功一跃,消失在夜幕中。
旋身翻出高墙,回府路上,少年心头一直重映着芙笙的那句话,言犹在耳。
“那你能想象,他也会拼命冲入战火,去救一个谁也不关心的小女子么?”
她还记得他救了他。
可上辈子,是他率军踏破她的父皇的国土,让她几乎沦为亡国奴。也是因为他,她方被江祁丢入火海。
若她得知真相,不知会不会再见他。
她如今心里,究竟还有没有江祁。
如龙火海中,孱弱如她分明哭得震动人心。他方知道,至少在那一刻,她心里有过江祁。
但他仍义无反顾地冲入火海,想救她的心,并不因为那一世她的心中有别人而转变。
若这辈子她心里还有他,他愿意成全她的幸福。
却不知为何,如服了穿心丸一般,心头疼痛不堪。
他真的愿意成全吗。
“王爷,您回来了。”接风的小厮阿星早已在书房门口等候多时,他接下少年脱下的兜帽披风,恭敬挂好。
少年坐回案边,轻揉太阳穴,长吁一口气,闭目养神。
“阿星,搜罗天京所有的书阁,将最近有名的话本,统统带回来。”
什么玩意儿?话本?
您老每天忙来忙去,白日里处理政务,晚上还要在天上乱飞闯皇宫,竟然还有时间看话本?
“是……”阿星眨巴眨巴眼睛,方唯唯诺诺应了,“王爷,三皇子与三皇子妃,已在客厅等候多时了。”
“请他们进来。”
第6章 云岚空山 云岚空山
当晚,芙笙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变成祝蓁宜身边的丫鬟,亲眼见证了她与萧元之间“感人肺腑”的爱情。
流云巡夜时,拎起微弱的油灯,隔着窗棂都能瞧见自家殿下痛苦地在床上翻来覆去,生出一头冷汗。
翌日一早,芙笙昏昏沉沉从床上爬起来,看起来更憔悴了。
她像在梦里被祝蓁宜逼着,看了一本特难看的话本百回千回。
不过如此睡眠质量,比在沁芳园时好上许多。
早前,她每晚起夜少则三次,来了寮云院竟偶尔起夜一次。
许是香的缘故?
她穿好淡蓝色的长裙,走近精致的镂雕花鸟纹香炉,拿起小长钳,轻轻拨弄炉内的香灰:“霁月,这是什么香?”
“回殿下,是特制的安神梨花香。”
“各宫都有的么?”
“不是什么名贵的香,仅有寮云院在用。”
芙笙放下钳子:“午后拿一些给我。”
“是。”
“殿下,”方才病好、脸色还苍白的清风,正端着一盆水走来,“先洗漱吧,绣园的周园长来了。”
宫内有诸多事宜,故后宫机构分为许多功能园,其中掌管园子的女官,便统统称为“园长”。据闻是萧元掌部分大权后,嫌弃那些个琐碎官名过于难记,强势更改了。
由此可见,萧元在某些方面,甚是随意……
“下官,参见三公主。”周园长浩浩荡荡带着一群宫女于院内拜见后,头一撇,命身后众宫人上前,“下官奉命,来为三公主量体裁衣。”
得了命令,宫人们登时前仆后继,拿着尺、笔,眨眼的功夫就将芙笙围个水泄不通。
“量体裁衣?”芙笙还未及反应,被忽如其来的汹涌人潮堵得气闷,手扒拉着,护住自己被拽下的领口,被簇拥着入了房,“裁何衣?”
“陛下寿宴将至,殿下须有华裳可穿。”
“周园长,芙笙不缺衣服的!”
周园长抬起保养有方的清面,淡淡地笑了:“殿下莫要让下官为难。”
——————
“哦?周园长带人浩浩荡荡去了寮云院?”
其时祝蓁宜心情大好,正于琉璃殿内做胭脂,花篮摆了满桌,忽听身边丫鬟红桃匆匆来报,还以为自己“劳累过度”,听力出了差错,“为何?”
“据说,是给那病秧子做陛下寿宴时穿的盛装。”
“何人允许她如此行事的?”祝蓁宜冷笑一声,她昨儿个还嘲笑那祝芙笙连件像样的华服都没有,今儿个周院长就亲自上门了?雪中送炭真及时啊,“绣园那么多衣服要做,竟然还有这等闲工夫。罢了,一件衣裳,也无甚好得意的。”
红桃紧张地吞咽一番,小心翼翼望了祝蓁宜好几眼。
她支支吾吾半晌,方挤着牙缝道:“听闻……绣园今儿一早,将西陵求和时,送来的云岚空山拿出来了……”
啪嗒!
手中的小木勺被生生折断,祝蓁宜狠狠瞪向她:“你没听错?西陵的国宝,云岚空山?”
云岚空山乃西陵国的传奇织物,透而不闷,布料轻盈,但凡有微风吹过,便漂浮如山峦跌宕。其色纯净,如天空般的透蓝色渐变自然,衬得人如漂浮在蓝天中的白云般,仙气缥缈。
云岚空山稀世少有,制作工序繁冗复杂,西陵暂存的匹数屈指可数。
当初萧元带兵与西陵一战,大获全胜。西陵求和时,也只巴巴地送来一匹,连母妃都没敢讨要。祝蓁宜虽眼馋,也只能作罢。
可如今,竟拿出来给一个没上玉牒的病秧子做衣服?
“岂有此理。”祝蓁宜再没了做胭脂的心思,她深吸口气,平静心神,从一旁的花篮中取出些鲜花来,嗅了嗅,“是谁允许周园长擅自动用国库的?”
“殿下……莫不是,那病秧子背后有靠山?”
靠山?呵,她祝芙笙一只脚都踏进棺材了,能有什么靠山。
娇艳的花儿被生生捏碎,祝蓁宜拈起一旁的手帕擦擦手,起身离了桌案。
在偌大的梳妆铜镜边坐下,她打开精致的妆奁,美眸怔怔凝视铜镜里精致的美人须臾,有了决断。
她想要云岚空山。
早前她得不到,如今还不能从一个废人手里抢过来么?
“红桃,收拾一番,”她轻挥袖,取出一根托花金簪,“本宫要去寮云院,凑凑热闹沾沾光。”
祝蓁宜当下便命人备上轿子,上赶着要去寮云院。
周园长前脚刚走,祝蓁宜的仪仗便气势磅礴地驾临。
然她真真是没想到,寮云院门前的路竟不够宽敞,一下子入不了这么多人。她只得硬着头皮将轿子、宫人统统停在甬道外头,与红桃及其余屈指可数的宫女徒步而来。
身着鹅黄色长裙,上缀点点粉蕊,祝蓁宜俏皮十足。她手捻一把金丝团扇,娇美的脸上挂着甜若蜜糖的笑,额间贴有桃花花黄。
刚迈进来,她便瞥见芙笙仅有的三个小宫女,正费力收拾她昨日“施舍”的衣裳。
她打心底里轻笑:这院子真小地可怜,虽精致,不过就是个弃院罢了。除去门口那块扁,一无是处。堂堂皇室住所,竟仅有三位宫女侍候,果真寒酸得紧。
“皇姊,昨日在琉璃宫病发,蓁宜十分担心皇姊的身体,特来看望。”
芙笙真没料到她会来,浑身反射性地一哆嗦,好似又想起昨晚被“感人肺腑”的爱情支配的恐惧。
阴魂不散祝蓁宜。
做尽了痛苦的表情,芙笙扭过头,表情冷漠地望着她:“多谢皇妹惦记,快些入座吧。”
待入了门,祝蓁宜扫视一番,鼻孔里发出阵阵嗤意。
清风恭敬上茶,礼数还算周全。然祝蓁宜接都未接,只自发坐到上位,拍拍裙角的灰,煞有其事道:“皇姊身体不便,竟起得如此早?听闻周园长欲以云岚空山为皇姊量体裁衣,皇姊莫非迫不及待了,早起迎周园长呢?”
感情浩浩荡荡过来装腔作势,就是为了一匹布。
方才周园长提及此事,芙笙还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