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对夫妻一唱一和,祝蓁宜气得胸膛起伏,脸色铁青。趁面上一张笑脸还没垮下来,她连忙起身福了福:“蓁宜忽觉有些不适,许是这小院灰尘太多,就先回了。”
“四妹妹,我送送你?”芙笙“好心”道。
“皇姊身体欠佳,勿要吹风,蓁宜告退。”
未得三人应答,祝蓁宜便昂着头扭身而出,娇俏的脸在出了寮云院院门的一刹那,气得通红。
本想羞辱病秧子一番,顺带讨走云岚空山,不曾想如今丢了脸面,东西也未拿到。
“殿下,勿要生气,”红桃紧随其后,精明道,“不若……去向大殿下诉诉苦?”
“嗯。”
祝蓁宜于轿子边静立,思量片刻,一咬牙,忽伸手狠心将双眸轻揉至通红,眼泪落在团扇上,洇出一片泪滋,连声音都抖和了几分:“走,就这样去见皇兄。”
待祝蓁宜走了,芙笙方松快些,拿了一块桂花糖塞嘴里:“哎。”
“别叹气,容易衰老。”杳窈嬉笑安慰,再转过头去,脸瞬间沉了,呛起祝中林来,“今个儿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怎么,生怕芙笙妹妹嫌弃?”
“窈窈这是哪儿的话,倒是你穿上这身红红火火的衣裳,竟比平时端庄秀雅,像个皇子妃了。”
“呵,总比某些人平日里都不像个人的强。”
“我不像个人?那你不还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坊间传言,嫁个狗都比嫁给你祝中林强!”
“嘿哟,哪个坊,爱妃的坊?怎么,爱妃说不过就想打架?”
“你除了在梦里,何时打赢过我?”
怎么,这俩人听上去感情很不好的样子,对话都阴阳怪气、夹枪带棒的。
忽然从鹣鲽情深,变成互看唾弃,芙笙吓得都忘了嚼糖。
说不过杳窈,祝中林指着她紧握芙笙的手:“你瞎凑什么近乎?这是我亲妹妹,与你半文钱关系都没。”
他那一双桃花眼弯弯如月,滴溜溜上下打量芙笙,“皇妹,以后若有人欺负你,或对你做了些不正经的流氓之事……”
说罢,他瞥了眼自家爱妃,似有所指,转头又笑道:“尽管和皇兄说,皇兄为你做主!”
还轮不到芙笙插话,她低下头,却见杳窈抚摸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好妹妹,以后有什么尽管找皇嫂,皇嫂替你撑腰……看这手,啧啧啧,又白又滑。”
这个宁安郡主,也太奇怪了。
芙笙此刻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杳窈是图她的保养偏方。
一旁的祝中林终看不下去,嫌弃地用扇子打开杳窈的手:“你怎么回事,臭毛病改不掉了?摸什么摸,这是你摸的么?有点儿皇妃的样子成么。”
“祝中林,我摸谁你管得着么?我不能摸,你就能摸了?!”
“我是她皇兄,我当然能摸!”
啪!
芙笙瞪大杏眼,面前一道黑影闪过,原是杳窈轰然起身,一双娇手重重打在桌上听着都疼。
只听“咔嚓”一声,她眼睁睁望着八仙桌由杳窈掌落的位置延伸,生生裂开两条缝。可怜的木桌像是失了生命力,被分为三块,咚咚倒在地上,再起不能。
一旁的流云气都不敢出一声。
凭空端着茶杯,芙笙吓得脸生生往后压,瘦弱如她,都挤出了一道隐隐的双下巴。
唯有霁月默默走近,默默将地上的茶杯碎片捡起来,默默擦拭地板,默默搬走桌子的残骸。
祝中林更是吓得头上金冠都歪了。
他哆哆嗦嗦坐直身子,再不敢肆意挑杳窈的刺,忙不迭搓手嬉笑:“好端端的,生什么气啊,喝茶,喝茶。”
清风利落地端来两杯新茶,二人接了,没了桌子,只能捧在手里默默饮用。
气氛竟骤然冷却,像进了冰窖。
芙笙思索一番目前局势,便率先打破沉默,试探道:“还未谢过皇兄皇嫂方才为芙笙解围,只是四妹妹与萧王情投意合,若她向萧王诉苦,可会连累皇……”
“噗——”
祝中林一口茶天女散花似的,猛地劈头盖脸打在杳窈面上,被呛得疯狂咳嗽,脸涨成猪肝色。
杳窈又惊又气,一别头,嘴里的茶又喷在芙笙脸上,滴滴答答。
她妆容精致的脸忽抽了几下,惊得像是被点了穴,灵魂深处似受到了强大的震撼:“你方才说什么?祝蓁宜和萧元,情、投、意、合?”
第8章 话本虽有趣,红袖更添香 话本虽有趣,……
“你从何处听来的?”杳窈平日并不在意这些宫廷的八卦琐碎,毕竟宫女太监们闲起来什么事儿都能传谣,但事涉萧元,她难免震惊。
回忆起萧元那面对事事均无表情的冷血模样,又想起萧王府跟寺庙道观似的,连个正儿八经的丫鬟都没有,杳窈很难想象他会心悦一个人,那人还是祝蓁宜。
“不能够吧……”她喃喃摇头,浑身抖了抖,不敢往下想。
“皇嫂与萧元有交集?”芙笙问她,“西陵之战我……并不了解,皇嫂可否说与我听?”
“妹妹在沁芳园住了十多个年头,不问世事,不知此事也罢。那一场战事说来话长,下回得空便同你说说。妹妹该少提萧王,小心隔墙有耳。”
“嗯……对了,芙笙还未谢过皇嫂,皇嫂赠我云岚空山,芙笙也没什么好给你们的,不如……”
病弱的少女忽起身,迈着莲步走回屋中,样子孱弱,但心情的雀跃溢于言表。
她抱着几本书走过来,宝贝似的,既不舍又害羞地在杳窈面前坐下,呈扇形将书展开,两眼放光:“这些是我最爱的话本,且印刷版本都十分罕见,有些还是孤本,皇嫂若不嫌弃,挑一本走吧。”
愣了片刻,杳窈竟不禁在心底泪流满面。
这是个多么贫困又孤独的公主啊,竟然穷得只能送她话本。
“不用,妹妹只能在寮云院看些话本么?不若……明日同我们去明山寺祈福吧。”
“好!”芙笙忙应了,“但还请皇嫂先收下我的一片心意。”
“你就收下吧。”祝中林扇尖戳戳杳窈的肩。
杳窈从不看话本,飘忽的目光忽停留在一本极其精致的书上,那本书放在芙笙背后的书架中,唯有这一个格子放了独一本书。
杳窈起身,将那本书拿下来,只见上面簪花小楷写得漂亮。遣词用句,读来竟觉有清溪在心头缓缓流过:“《四海游记》,著者名与倾?尚未听过,不如将这本借我,待我看完了,自还与妹妹。那些孤本,妹妹自己留着珍藏吧,我可不夺人所好。”
啊?那可是我写的啊。
芙笙登时面红耳赤,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裙挼揉:“可那是个未完本,笔者也默默无名……”
“无妨,我借来看看,等著者出了完整的,再来向芙笙妹妹讨要。”
“既如此,若皇嫂喜欢,便拿去吧。”
芙笙极欢喜三皇兄三皇嫂,她热情留二人在寮云院用膳,直到太阳下山方送二人出寮云院。
那来也匆匆的二人一去,寮云院再没了声响。
回到厅中,芙笙看着空荡荡的房屋中央,忽觉得厅堂大了许多:“霁月,咱们还有备用的桌子么?”
且说祝中林与杳窈二人迈出寮云院的门,行过一个甬道,在跨门边上了轿子。
二人并肩而坐,方才脸上的一应喜怒,眨眼间被换下,好似换了人。
杳窈眸色一暗,压低声音夸赞身边人:“方才演得不错。”
祝中林嗤笑出声,抖落出金扇,斜着桃花眼睨她:“论演技,中林敌不过爱妃呐。”
“作何想法?”
“若想利用,是个没心机的,若想收归,又是个病废的……罢了,勿探舅父的心思。三妹妹也是个可怜人。哎?你说,萧元与四妹妹的事,传了这么多年了,连三妹妹都知道,这究竟是真是假?”
“你是猪么?他平日里过得跟和尚似的不近女色,怎会看上花枝招展的四公主?你以为他和你一样脑子长屁股上?祝蓁宜也就过过嘴瘾,放眼全新月,谁敢靠近萧元一步?”
“是是是,话糙理不糙,爱妃说得有理。哎~不若,咱们撮合三妹妹与舅父如何?”
“这你都敢想,想吃穿心丸了?”
“罢了罢了,当我未提,舅父这日子,过得真真索然无味。”
“你也就会耍嘴皮子了,晚间我去回话,你且在殿内安安分分搓核桃去。”
祝中林闻言,忽眯起狐狸眼,笑得轻浮:“爱妃都不想与我整日相处么?这么急着离开我?”
卸下一头的金钗,杳窈轻手拭去朱唇的艳色,她回过头,望向他的眼底尽是寒冷彻骨的杀意:“祝中林,你我独处,就别演什么举案齐眉了,怪恶心人的。”
三皇子夫妇走后,寮云院霎时回归平静,芙笙立在院子里,一时竟不知要做什么。
这日同二人说的话,比这辈子说的都要多,她小嘴叭叭叭的,与二人谈天说地,不知不觉,连嗓子都哑了。
她对杳窈说了与江祁的婚事,表达了无奈,杳窈说会帮她想办法。
不知为何,对这位两辈子才见过一面的皇嫂,芙笙莫名怀有极大的信任。好似冥冥之中,有一股力,将许多人聚到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