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学开始之时,一如大秦作风,要的是必须,完全没有商议的余地。
授课的师者第一批以参与解字的博士官为主,面对这些小童叽叽喳喳的样子,博士官们半日下来,耳朵都要被吵出茧来。几位合计一番,翌日,立改先时的温和,陡变严肃正经。
蒙学刚开,效果如何,要过些时日,端的是慢工出细活。隶书这一新字的推行,却更为雷厉风行。各地一接新字,立即马不停蹄组织官署中人先行学了起来。
识字之风如火如荼,各地甚至举行比拼,若有人耗时短,记得牢,便可获相应的粮食。
安邑倒真有这么位奇人,仅用一日便熟记,还写得极好。当地呈报此事,赵高看后十分新奇。看到最后,恍然大悟,此人自小记忆惊人,过目不忘。这区区三千字,还真不算太难。
隶书推行几个月,上报公文已逐渐用上。军中也将学会新字摆在每日训练中,不论是后来归入的赵韩等,还是秦国本有的庶民,隶书对于所有人都是同等陌生。
月底时,王翦攻楚大捷,带兵回咸阳。赵政在宫中大力嘉奖王翦,赐封地和珍宝。
此时,赵高却已和程邈、博士官们聚在程邈府上的私宴上。筵席中杯盏交接,往日里甚感清冷孤高的博士官们,其实性子里也是爱热闹的人。偏程邈就是个爱玩的脾性,酒席刚开始便带着大伙投壶。
大伙身上谁不会点傍身武技,小小的投壶难不倒几人。程邈当下神秘笑众人言之过早,壶一出,大伙明了。这壶大肚细颈,细颈有多小,壶口就有多小,谁也不能保证站在这几步开外会一击即中。
程邈提出,输者自罚三杯,一滴也不许剩。
有位博士官率先尝试,接连失败。赵高取根无镞之矢跟着上去,不出意外没中。
酒上了一轮又一轮,连程邈自己才勉强中了几回。
赵高眼眶微涨,迈着步子走过去取了箭矢。她和程邈差不离,堪堪可用一个巴掌计算。这一击又未中,引得大伙纷纷打趣。
程邈有些醉意,摊在地上不起,笑得捂着腹部直抽气。年纪最轻的博士官见状,主动上前给她纠正。他是在场投中次数最多的,到这会几乎百发百中。
有了他的指点,赵高甩甩微懵的脑袋,抬手一投,果真中了。
这场筵席算是赵高吃过最惬意的酒席,在场哪个都比她知礼节,但这会竟都做了潇洒公子。随意倚在围栏上,拎着酒盏拉着人就要对饮。酒性上来,还要赋诗。
赵高一时不察,被这氛围带走,喝得云里雾里。朦朦胧胧竟看到赵政阴沉着脸出现在眼前,嘴里似乎说了什么,就要拖她离开。
她登时笑着道,大王一起来喝酒。话还未说完,赵政那脸已黑,不顾其他东倒西歪的几人,打横抱起她便走。
赵高手指头勾着酒盏,仰脖将里头最后一滴倒入口里,含笑着对他道:“大王为我作保,我真是一滴不剩。”
说着,将酒盏倒过来,示意他检查。
赵政冷嗤一声,把人往车内一放,夺走她手中的酒盏,扔出车窗外。
哐当一声,小酒鬼皱着眉头,脑袋探出窗外,手在半空虚抓几把,仿佛能将酒盏吸回来似的。
赵高恋恋不舍回身,对他横眉怒眼。她从来是酒后脑袋清醒,狗胆包天,今日有了底气出言不驯。
“酒盏又碍着大王何事了?”
“你定是不敢同我等拼比酒力,落荒而逃了吧,哈哈。”
“大王肯定也不会投那细颈长壶咯!”
赵政懒于和这酒鬼讲道理,一把扯住她,摁到怀里坐着。赵高双臂一挥,险些甩他一巴掌。
“你若再动,我便打你了。”
“你要家暴我?”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湿糯的眼珠如蘸水一般澄亮。
赵政按下她的手臂,“你彻夜同男子饮酒,该打。”
“你要打我?”她全然按照自己理解的意思来,双腿一撑,就要站起来。
赵政压住她肩头,对着她后臀带力一拍。
“你打我?”赵高捂着受害的部分,食指指着他。
赵政揉着眉间,这小呆子醉后简直换了个人。他握上她的手指,一心要堵住她的嘴。
岂料赵高以为自己刚受了一巴掌,立马要被折指,反手对着他面门就是一拳。赵政对她根本未设防备,这一拳正打中他眼眶。
“嘶。”他顿时受力后仰。
酒鬼出手完全没个轻重,赵政只觉眼眶一胀,视物模糊,手指摸上去不用摁压也能觉察出痛意。
“哈哈,看你还敢不敢打我!”她轻呼出声。
“赵侍郎可知行刺寡人有何后果?”赵政不知自己这话到底在问谁,反正这酒鬼是没反应的,只知观摩自己一拳头的杰作。她还歪着头,想要用手捧着他的脑袋看得更清楚些。
“看来得让你长些记性。”
话落,他五指一攥,锁住她腕骨。不想酒鬼打架反应要比往日灵敏无数,一见他动,抬脚对着他身下就是一踹。
赵政迅速卡住她脚踝,气道:“踹这里,寡人便当你是有意勾引。”
他两手同时将她往里一扯,一眼丈量好距离,上身一倾,覆在她身上。
“你好厉害!”她亮亮的眼神一变,“我也不差。”
赵政下巴一痛,吃惊盯着她的额头。
“哼,服不服?”她傲气问。
两人寻常练剑,总是他胜得多,赵高无数次在心里演练要让他跪伏的场景。
赵政被气笑,按住她双手手腕,低声道:“你最好清醒时再来问我。”
“我现在还不清醒?”她还要再打,“快些扶我起来,再来一局。”
赵政身子重量一点点施加,不让她动弹,“你再动。”
“你还要打我?”她顺口接话问。
“否,”赵政垂首,悄声道,“吃了你。”
她一脸关切,“大王,要记得降火,大家都是男子,我懂。”
你跟谁是男子?赵政不再应声,低首封住她的嘴。
尉仲在车外,全程听完,无一字遗漏。他抬头看着夜幕上闪烁的点点星光,两只脚自觉往远处走了走。
“张嘴呼气。”赵政低头看着身下气喘吁吁,憋得脸上通红的人。
她蹙着眉,嘴唇莹润红肿,“可惜没有樱桃,不然还能看看你会不会用舌头打结呢。”
赵政不管她嘀嘀咕咕说了什么,待她喘息片刻,便又附唇上去。
不过一刻,尉仲便明白自己似乎走得不够远。隐隐约约人语声飘来。
“你咬疼我了!”赵侍郎一声轻呼。
“过来。”大王都忍成何种模样了,嗓音恨成这般?
尉仲环视四周,哎呀,这墙脚砌得真是方正。
“别动,很痒,你不讲道理,我,嗯!”车身摇晃,声音戛然而止。
尉仲:其实黑夜里也能见着蚂蚁列队出游呢。
“嘭!”
一声闷响,从车里狼狈滚出个人影。
尉仲定睛一看,大王?!
赵政捂着胸口,被尉仲扶起,他低头一看,前胸还有赫然醒目的脚印。
尉仲随之转头,这一瞧大王立即横睨他,“滚下去。”
赵政甩手,一脚踩进车里。望着衣襟松散,露着洁白长颈的人。她仿若打了胜战,嘴角带着点血渍,脖颈上染着红斑。
看着春意撩人,实则杀伤力十足。
“谁让大王先动手的,”她振振有词,“说好不咬人的。”
赵政瞬间不想和她一般计较,不管什么邪念都能让她搅和没了,她厉害得很。赵政不再与酒鬼置气,招了尉仲过来,“回宫。”
尉仲再次恢复耳力,顶着威压,巴巴跑来驾马车。
车内的酒鬼闹了一通,实在是困,头枕在赵政腿上,嘟囔几声,逐渐睡去。赵政和她折腾一番,眼眶发青,胸口闷痛。腿上的人睡着了,反而安静乖巧,动也不动,他兀自摇头,明日定要狠狠罚她。
第69章 妒意
赵高醉酒后这一觉, 睡得尤为欢实。翌日无人叫起,醒来时已是晌午。看着周围熟悉的布置,她揉揉眼睛, 确定自己是在赵政寝殿,且是在他的漆床上。
低头瞧, 身上深衣完好, 就是脖子有些酸, 像是被什么硬物咯了一晚上。昨夜胡作非为的画面一幕幕显现,她立即从床上跳起。
幔帐一掀, 赵政从外走进来, 望着她一脸呆愕, 赤足披发的模样,淡声问:“这是醉了脑子?”
脑子醉没醉,她不知道,人却是真有罪。
赵政挨了一拳的眼眶,浅浅发青, 甚为显眼。她完全能想象今日朝会时,众臣看后的惊诧画面。
“知罪了?”赵高站在漆床上,人比他还高半个脑袋, 赵政唯有仰着头才能直面她。
“对不住, 我不知自己下手重成这样,”她抬手轻点赵政带着淤青的眼眶, 愧疚道,“我马上给大王抹点散淤的药膏。”
赵政深邃的眸子一沉,“自己说,该如何罚。”
她松下手,犹豫一会, 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脖子,学着他往日的样子,贴在他耳旁道:“大王想打回来,便打吧,我绝不还手。”
初次被她投怀送抱,赵政险些破功,想要回应,去保住她。幸而憋住,浅声道:“以为这样便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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