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媛保持着沉默。阿巴尔瞧着她的模样,轻笑一声。
“但我不是来质问你的底细,我不关心你的来历,一如我不关心你的性别。明天你可以开始传授你神奇的力量了。”他从善如流地转移了话题,他仅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在现代甚至可被称为男孩。可在这里,年轻的强盗头子老练精明得像一个最杰出的猎手。“我来问你,你是否准备好了。”姜媛说:“我说过了,我们随时都可以开始。”
“那当然最好。”阿巴尔说:“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贾南。”
他站起身走了,猎鹰在姜媛的帐篷顶上蹲着,凝视着他的背影,过一会儿后,猛然振翅一飞,在他头侧呼啸而过,飞到他前面去了。姜媛低头看着羊肉,骆驼粪的怪气味和羊肉一起飘上来,突然显得锅里的肉块无比陌生腥膻。要是这时候能吃顿家乡菜,她一定会热泪盈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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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伯的冬季与姜媛的认知也不太相同。与其说是冬季,不如说是雨季。雨一天比一天地大起来了,姜媛看见他们用于取水的绿洲的水流泛滥,沿着从前被冲刷开的地面痕迹流开去。阿拉伯人叫它们“瓦迪”。这儿没有河流,只有向四面八方纵横的瓦迪网,将整片阿拉伯半岛勾勒出游牧民族认得的奇异的“道路”。
地上的新草长了出来,在周围形成一片小小的牧场,骆驼和马匹在冬日养得膘肥体壮,生出长毛抵御寒冷,又被它们的主人割下编织毛毯和衣物以取暖。姜媛学会了挤骆驼奶,给小马刷毛,给羊接生,她像一个正在成长的阿拉伯少年,学会照顾自己的财产,而阿巴尔和他的几个部下,学会一点姜媛的拳脚。
这些大多仍未发育完毕的年轻强盗,和健壮的男人相比总是力气不足,十分吃亏。他们狠辣有余,战斗上却还是天然的弱势。他们大多擅长马上战斗,双腿站在陆地上就总是有些笨拙,被姜媛一勾便倒。就连阿巴尔也围着营地跑了两个月的步,才稍稍跟上姜媛的课程。
姜媛徒手和侧踢斩断木板的传闻跟魔鬼的名声一起在小营地中传扬,尽管似乎许多人都猜出了她的女性身份——这里的小孩儿可早熟得很,他们大多都经历过女人,不是近身教授之后,连男女都分不清的蠢笨家伙。但也没有人当着她的面直白地嚷出来。
姜媛自从来到这里,晚上一直没有睡死。在这万籁俱寂的空旷的荒野,想要隐瞒声音不是件容易的事。她逮住了几个来偷袭的家伙,因为火光昏暗,连脸都没有看清。她折断了他们的骨头,把人扔出了帐篷,自去睡觉。第二天早上阿巴尔面色如常地跨过地上的血迹继续来找她上课。
后来有人跑出去几天,从外面搞回来一群专做皮肉生意的流□□团,据说跨过了底格里斯河,从阿塞拜疆流浪到这里。她们和波斯女奴相比倒是别有风味,姜媛将教课的地点挪出营地,避开外来的女人们,后来也就没有人再趁夜袭击她了。
冬季之后,很快春季到了。地上的牧草已经吃光,瓦迪也已干涸,兼职牧民的强盗们要追逐水草,前往东北更富饶的地方。其次他们休憩了三四个月,也该到开张的时候。阿巴尔来找姜媛,问她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大马士革。
“你一个人,恐怕不认得路吧?”
如果可以姜媛是想一个人走的。而且假期她想去巴格达找阿德南,不想去大马士革。但阿巴尔的提议更加动人。“到了大马士革,你就能马上找到去巴格达的路和商队,再说,这里离大马士革最近。”这是内夫得沙漠的边缘,离叙利亚旷野——离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所孕育的两河流域,后世闻名遐迩的最富饶的新月沃地,仅有一步之遥。但,在这个没有地图,只靠人带路的时代,姜媛自己是无法成行的。
阿巴尔说:“我可以领路,带你去大马士革,除此之外,作为第一次放假的优待,你在路上的时间,可以不计入假期中。”
姜媛说:“你有什么条件?”
阿巴尔笑了一声,显然对姜媛的识时务很是满意:“我要筹备我的成年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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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觉
下章预告,进沙漠,露营,找草原,杀狮子
第10章
阿拉伯男性十五岁便可成年,阿巴尔倒也算到了年纪。据说在如今的中东地区还保留着这样的习俗,少年应当独自前往旷野,凭自己的力量猎获一头值得人们承认的猎物,鹿、野羊、狐狸,乃至野牛、豹子和狼。他身边的帮手只可有猎犬和枪,这样周围的长辈才会承认他已长成足以挺直腰背与他们对话的英勇男儿。
阿巴尔周围没有比他更长的长辈,为了彰显领袖地位,甚至出于自己的雄心壮志,他也要完成这个仪式,让自己在辉煌的战绩下成年。在这个时代显然没有枪的存在,据说在远方或是军队里存在一种□□,但阿巴尔不用这个。他只打算带上猎犬和鹰,用自己随身的弯刀和弓箭去猎捕狮子。
姜媛:“我不是人?”
阿巴尔看了她一眼,毫不介意地说:“我需要有人帮我扛狮子。何况,你是女人。”
女人确实不算人,还可给阿巴尔做见证,打下手,真是最方便的工具。姜媛问:“你怎么保证我们不会被狮子咬死?”“命运无常,我不能保证这种事,但我可以保证我尽最大力量保护我们的安全。”阿巴尔说:“要不,你就只好自己一个人穿越旷野去巴格达。”
独自一人死在路上比在阿巴尔眼下死在狮子嘴里可信多了,姜媛答应帮他收拾行李。他们两个人要带上一支驼队,五条狗,三头鹰,还有最为信任的坐骑,黑夜和太阳。这个过去的冬季中姜媛也在阿巴尔的指点下学会了纵马疾驰和挥舞兵器,阿巴尔对她的进度了如指掌。
“我每年都去沙漠里观察,这附近的路也被我清扫,除了两头游荡的雄狮外毫无威胁。”阿巴尔十分慷慨大方:“我可以分你一头,亲爱的贾南,我的部下们会在你的帐篷前争相跳舞,只为让你赠他那根狮牙作为定情信物。”姜媛满肚子把他骂个狗血淋头,面无表情地听他说要带去的东西。猎捕狮子不是易事,他们要做万全准备,进入沙漠之中,更难对付的是艰苦的自然条件。
整个阿拉伯半岛,中部的大部分地区被高地和沙漠笼罩,可供人类活动的只有被两河流域浸润北部与靠海的南部。北部的港口沙加、圣城耶路撒冷与古城大马士革占着四通八达的枢纽,从它们向下往东是叙利亚旷野,往西便是内夫得沙漠。内夫得沙漠并不全是沙漠,有大大小小的绿洲将它横穿,通过这条商路即可前往麦加和麦地那,偏离商路,就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和荒原。
姜媛还需要符合自己尺寸的衣鞋兵器,这些东西必须多备上几份替换。阿巴尔带上她去吩咐贾马尔和费萨勒,他们都露出暧昧的神情。显然带着一个女人去捕猎狮子,用脚趾头都能想象出一副香艳场景。姜媛只当没听见他们的调侃。
他们带足了水奶和几袋子椰枣酒,带足了食物和衣物,在一个不错的天气里向南出发,一头扎进荒原深处。满地都是石砾,被风一吹,似乎要呼啸着卷入人的双眼。姜媛骑在骆驼上摇摇晃晃,来自亚丁的猎犬吠叫着,个个流畅体长,争相奔跑在阿巴尔的骆驼脚边,向四周呈一个半圆形巡逻着前进。猎鹰啸鸣,在阿巴尔头顶盘旋,那头曾和姜媛放对的钴蓝脖子家伙——它名叫月光——嗖地向下一冲,重新振翅飞起的时候,爪子上抓着一只野鸡。
它飞过姜媛时还故意抖擞了她一翅膀,她面无表情地避过了,看着它将野兔放在阿巴尔身前。阿巴尔从兔子身上割下块肉奖励了它,便将死兔子放在鞍鞯旁的袋子里。
那天晚上他们吃的是烤兔肉,猎犬们还找来一窝野鸡,可谓收获颇丰。他们扎营在一块大石头边,石头下挖开了坑便能渗出一池不算清澈的水,可供畜牲使用。月光明亮,仿佛一照千里,不论怎么说,姜媛可算不用吃羊肉了。在沙漠里,盐巴不好随身携带,除了喂骆驼的粗盐块和豆饼,姜媛和阿巴尔一人端着一只盐石做成的小碗,割下兔肉往里一擦就塞进嘴里,吃得沉默而迅速。
吃完了阿巴尔说:“先睡一会儿,半夜我会叫你。猎犬们会替我们守夜,不用担心。”他将骨头埋进沙子里,收拾起没吃完的肉,分量有点多,满满地鼓了一袋子。猎犬们正在分食两只野鸡,悉悉索索,血淋淋的。姜媛和他各自在火堆边挖了个坑,有个凹槽卡着睡觉时才不会滚到火堆里去。天气逐渐热起来了,有大石头挡风,不太需要帐篷,因此只搭建了一半,为了遮挡沙子。姜媛拉着毯子躺下时,看见自己的上方,是一望无际的辽阔星光。
她睡着了。到半夜时感到有人戳自己的肩膀,睁开双眼,那双蓝眼和沾上沙尘的头巾一同伏下来看着她。他们骑上了马,没有带骆驼,在黑夜里轻骑出发向回,马蹄包裹了布,在地上敲出沉闷声响。白日里骆驼慢悠悠走完的路,骑马大约三个多小时就到了地头。眼看就要回到营地了,阿巴尔示意姜媛下马,将黑夜的脖子拍了拍,轻轻打个唿哨。黑夜嘶了一声,领着太阳,在黎明的晨光里,轻快地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