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回去吧。”姜媛没说什么:“你到了落脚的地方,应该去收敛你的儿子。”
阿德南用报仇的权利换了姜媛的性命。姜媛替他举办长子的葬礼。其实阿德南跟她说过,战死就是阿拉伯战士最荣耀的葬礼。
阿德南将袋子收了,伸出右手在左肩上拍了拍,俯身向她告别。他吟道:“命运哟,照看我面前的立着的人。一只鸟儿在大漠上翱翔,我愿他平安度过清晨,夜晚甜蜜入眠。”他的胡子花白,身躯佝偻。换了整洁的衣服,竭力挺起身来,跨上骆驼。姜媛站在原地,在值守巡逻的人警惕的目光下看着他们一行人,在开始斜射的夕阳下一步步拉长的脚印,被风沙掩埋。
姜媛有点一瘸一拐地走了回去,营地中正在狂欢。俘虏们和酒都被拖出来,年轻的强盗泼洒痛饮,火上烤着滴油的肉,火边躺着流血的死羊,和同样流血的囚犯。他们鞭打奴隶,驱策取乐,女奴披散着头发在一边陪坐,发出娇笑,唱不成调的歌儿,披纱或是裸露的身上横七斜八地挂着珠宝。
她站在远处看了几眼,突然觉得自己身上脏得不得了。她绕了一圈,走到水边。水面上烤得微热,底下还是冰冷冷的。姜媛来回取了几次水,终于攒满一个大盆。在这里花木柴烧热水是不可能的事,即使是首领阿巴尔也是以冷水沐浴。沙漠中如此炎热,并不需要娇气的温泉。
她攒好大盆,结果旁边的帐子帘子一掀出来个人。——阿巴尔将他帐篷旁边的地方恩赐给姜媛,姜媛不得不在睡梦中听了很久的□□。最美丽的波斯女奴半披着袍子,褐金的长发还湿漉漉地黏在背上,满面潮红,娇笑着互相打闹——对,不是一个,是两个。
做完生意的女奴们脚步踉跄,身上照样挂着珠宝地远去了,带走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阿巴尔也慢悠悠地半披着长袍靠在帘上,身上全湿的,扣子没有扣好,从紧贴着脖子的短发向下,粉色的酒液一路从锁骨流淌下半裸的胸膛。
他看着姜媛。
他这时候和清晨姜媛看见他相比,的确像一头被喂饱了的狼。即使还是幼狼。他的手上把玩着那把似乎永不离身的弯刀,另一只横在胸前的手上,修长的手指和宝石戒指相得益彰。
他指了指姜媛脚下。姜媛低头,看见自己十分辛苦才攒好的那盆水。
“你为什么不自己倒?”
阿巴尔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一种睥睨,一种无谓,一种难以察觉的傲慢,混杂毛骨悚然的血腥。而让人意识到,这不是他刻意的针对,而是长年累月的习惯。他说:“因为你有。”强盗头子的目光顺着水盆看到姜媛的脚。
“你可以去找贾马尔拿好药,另外,你的靴子也可以让他给你找回来。”
姜媛把水盆放到他脚边,继续一瘸一拐地走了。阿巴尔在她身后说:“今晚不要睡觉,贾南。”
姜媛不知道阿巴尔要做什么,但既然他要她不睡觉,她就不能睡。营地的狂欢在入夜后便小下来,奴隶被赶进营帐,女奴被塞进屋子。三三两两的强盗们围着篝火喝酒笑谈,燥热的风,毯子上细碎的砂砾,还有伤者在夜色中越发惨痛的呻/吟。
瞪视着黑暗熬夜,真是条件艰苦。但在半夜时姜媛听见了声音。在这之前阿巴尔已经掀帘出去。他全副武装,长袍轻甲,长巾遮面,腰刀弓箭,宝石和驼毛编织的头箍紧扣在头上,猎鹰从他眼前振翅飞起,羽翼下露出的蓝眼如夜枭一般冷厉。
马蹄声起,偷袭的人来了。阿巴尔带领精锐埋伏在绿洲的栅栏外,篝火边做障眼法的强盗们笑闹得更大声。他们胆大妄为,一个扑上一个地开始摔跤,在扭打中轻薄的袍子被撕破,被淋上酒液,便就地猥琐地耸动臀部,发狂大笑。
“杀啊!”步兵挥刀冲进了营地,随后是骑兵的马蹄。但绳子被拉了起来,骑兵飞速的冲击在夜色下飞出,随着凄厉的惨叫被摔断脖子。一切步骤都很清晰,嗖嗖的放箭声,战马嘶鸣,倒地的闷哼。阿巴尔喊:“上!”刀兵四起随着喊声,又一次混战和惨叫,混杂砍到骨头的声音。
姜媛的脚趾在自己的靴子里紧了紧,紧靠着帘站好,手上紧紧握着自己分到的刀。但第一个人被撞进她的帐篷时,她发觉自己砍不下手。倒霉的是那是陌生人,也就是说是来偷袭的敌人。他比姜媛足足大两号,是一个勇武的男人。他看清了姜媛的样子,浓厚的胡子外显露喜意和凶光。
姜媛把刀向他丢去,争取了缓冲时间,然后转身就逃。她跑出帐外,先绕半个弯,沙子里捡起一块石头,跑两步俯身再捡一块。身后有人砍过来,她辨认了风声让开刀锋,反肘一击,依样画葫芦探身之上扭他的关节。
但和昨夜不同,两人力气悬殊太大,她没能扭动。姜媛的手被抓住,又是刀砍下来,她早有准备,用石块一挡错开,下膝提起,在熏人的体臭味里狠撞他的裆。
强盗的轻甲一般不会保护□□,与其说不保护□□,还不如说他们保护的地方太少。膝盖骨下是令人牙酸的噗嗤声,姜媛有理由怀疑他的蛋爆了。男人发出惨叫,她顺势伸出指头戳他双眼,防狼三步一过,她挣脱了束缚,拉开距离,被攥住的手腕骨剧痛,姜媛觉得都要断了,风一吹,浑身突然冒出一身冷汗。
她喘了两口气,然后隔空不知从哪里飞出头鹰,倒地打滚的男人被一嘴啄出眼珠,然后被一箭钉过,穿在地上。眼看他是没活路了,阿巴尔浑身浴血,从火光中大步走来,反着弓,看姜媛手上。他的面巾倒还好好的没掉,是什么杀人的怪癖。声音从惨叫声中含混地传来,姜媛几乎要听不清。
“你不会杀人?”
“显然是不会。”姜媛冷静地回答。她可能生死之间戳错了位置,她的手指骨有点痛。还有……膝盖上,有点贴着口香糖的恶心感,很想蹦起来尖叫。阿巴尔哼了声。“来自唐国的女人,我之前以为书上写的都是假话。看来,你也不会骑马?”
“抱歉,我也不会。”
阿巴尔抬起手,隔着面巾,嘬唇吹了声口哨。他喊了声她听不懂的话,然后从一声嘶鸣应和。一匹黑马从夜色中如风疾驰而来。阿拉伯矮种马,全世界最负盛名的坐骑。
阿巴尔跨鞍上马,回头命令:“出发!”“吼嗷!”他的部下杀到兴起,扬刀高叫。一匹匹马迈开四蹄,从火光中疾驰而过,阿巴尔翻身上马,朝姜媛伸出手:“上来,我带着你。”猎鹰在他头上盘旋,转了一圈,落在他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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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巴尔:带好我的家当和女人,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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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偶然查了一下,在阿拉伯帝国最盛时期,即哈伦拉希德时期【他当王子的时候】拜占庭女王向阿拔斯王朝纳贡,每年才7-8万第纳尔。哈伦拉希德就是天方夜谭中说的喜欢微服私访四处搞事的那个哈里发
阿德南走一趟镖【什么】货物就八千第纳尔,有点过分了。因为我看天方夜谭动辄就:赐一千金币给XXX。第纳尔就是当时阿拉伯帝国流通的金币。包括波斯萨珊王朝金币和哈里发自己后来发行的金币
恩,这种小细节懒得改,就当通货膨胀吧。
第6章
姜媛满以为自己能一步跨过马背,像电视剧或者想象中一样翻过去,坐在阿巴尔身前。但现实证明没有经验最好不要妄自揣测,一个世界反转后,她直接被阿巴尔挂在马背上,肚子颠着马背嶙峋的骨头。
“等等……”她试图阻止阿巴尔,但扶着借力的对方的大腿已经顺势一夹,马已经跑了起来,越来越快,颠得头晕。姜媛说不出话来,除非她想咬断自己的舌头。她闭紧嘴,涨红着脸,努力挣扎着朝阿巴尔的鞍鞯处滑,他倒是确实给她留了个位子,还微向后挪了挪。
对方骑兵的马已经废了,只剩下步兵,在阿巴尔这方的机动力下简直没有可比性。强盗们执着火把,在夜色中大声喧哗,奔驰进沙漠中,马蹄扬起尘沙,沉闷的声响。由阿巴尔领头,他们在沙丘后转了个弯。转出沙丘来时,阿巴尔伸手撮了唿哨。
猎鹰长鸣,在夜空中振翅向下急掠,指明方向。强盗头领束着臂甲的手连着弯刀,从上而下往前一指。如军阵转向,刀锋所指。姜媛听到身后震天的狂喊,被大漠吸收。营地已经一片火光,慌乱地喊叫,阿巴尔放慢了马速,从他身后和四周,似乎有无数的杀神狂笑着策马而出,如洪流向前席卷。
姜媛滑下马,整个人由于头向下太久,在沙地里转了两圈,终于找到好地方,蹲下吐起来。阿巴尔环胸在她身边看着她,还有跟着他的两三个心腹。姜媛知道他不会免费等人的,吐完了就一擦嘴,用沙子搓搓手,把呕吐物埋了,忍着胃酸站起身来。
还是有点天旋地转,面前的蓝眸几乎看不清,旷野中的荒漠如此明亮,人类如此渺小,几乎如同星幕的穹笼。阿巴尔说:“看来你该学学怎么用刀和骑马。”姜媛说:“我也这么想。”
“但你没有马,分给你的刀也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