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祭司们跟在阿巴尔身后,轻声细语地询问他,请他到另一间准备好的卧室去。用心简直昭然若揭。很显然他们两个的房间是分开的,但阿巴尔并不打算照做。他只是撇头看着那些跟在女祭司身后进来的侍从——他们明显和姜媛沐浴时的风格大不相同。他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似乎与祭司心有灵犀,但当她们希冀地抬起头来时又转为傲慢而冷淡, 毫无滞涩。“让他们滚。”
这种不悦与降罪是祭司们所不能承受的, 她们立刻诚惶诚恐地跪下,道歉请罪,而他矜慢地道:“无礼又放肆!这些污浊的凡人有哪个比得上我?你们竟敢将他们放在我的主人面前。”
他环着胸, 面目阴鸷地逼视脚下的女人们, 他并不吝啬将自己表现为一个对自己的主人充满独占欲的仆从, 那些女祭司怎能有一个比得过梅瑞特@普,比得过神使的不凡?他又侧头望着姜媛,好像才发现她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他的神情突然毫无阻碍地转为温柔缱绻,渴慕与欲望。他快步走向她,用赞叹又憧憬的目光望着她,仿佛这样的盛装打扮,他第一次看见。随即他单膝跪在她脚下,捧起她的手,亲吻她的指尖。
“您真美丽。”他赞叹又狂热地称颂:“那些凡人怎能与您相比,我的一切都属于您,我的主人,我的灵魂,我的爱。我请求您让我有这个资格保有对您的爱。”
他仰望着她,那张俊美到精致的面孔擦拭干净和装扮过后,甚至仿佛在装饰他的金子中发光。虽是异族面貌,无人能否认这种慑人的美丽。因为胡子再次被刮干净了,姜媛喜欢,不由多看了两眼。他这样的男人,为何不能同时兼任护卫、侍从、仆役与情人?他自然有这样的资本。姜媛没有抽回手,于是他低下头,虔诚地亲吻她的足趾。
她感到脚趾一阵湿热,这家伙在趁着别人看不到作弄心机。她立刻踹了他一脚,转身走到窗边坐下,神情冷淡地看着夜景。女祭司们受此牵连,面露惶恐,抖如筛糠,见没人说话,一个个讷讷地溜走。巴库姆总督没了观众,也不恼,悠然一笑,自己站起来,走到姜媛身边,伸出手自然地接她手中的水罐来喝。
他也和她一样,一身华美金饰,浑身油膏馥郁。男人的装饰与女人不同,更简练与健美。洁白的亚麻布缠在他腰间,露出修长强健的身躯。他双臂也是绘画的繁复图纹,镶嵌宝石的臂环箍在上臂,勒出流畅迷人的肌肉线条。见她不理他,他便随意跪在她脚边,扶着她的腿,将头与胳膊靠在她的大腿上,尽职尽责地充当一名要独占主人的奴隶与情人。
明日要见女王,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她随口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给他听。埃及的制度,埃及的法老,还有图特摩斯王子深夜来访,究竟所为何事。她声音不高,夜风将谈话传扬向远方,应没人会听得见了。阿巴尔懒洋洋道:“他们问我那个叛徒姓甚名谁,我就将我知道的都说了。”姜媛问:“皮肤的范围会一天比一天大是吗?”
他道:“不止,我这里的消失了。”他将腰部展示给她看,腰间的皮肤开始空了一块,这处地方连血管都没有,似乎能透过它看到地上,只是姜媛低头伸手触摸,还能摸得到温热的皮肤。阿巴尔毫不在意地说:“或许会完全消失也不一定呢。”
她想了想:“将宝石送回去就好了吧。”
阿巴尔道:“你睡着时,会看到走廊吗?阴暗的石室,俯视着你的雕像。”姜媛点头,于是他嗤笑。
“看来那个就是噩梦的根源了。”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说的,经历了这样多的变故,还能坐在底比斯的神庙最顶层,看着夜色与沙漠。湖水在脚下摇曳,粼粼闪光,火光仿佛能映亮夜空,星河如此辽阔,两千年前与两千年后一般无二。还有那么多事要做,已经与死亡擦肩而过,说起来也没什么好怕的。真是令人意外,姜媛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紧张。她竟能如此心平气和地看待这种生命危机。于是她也能心平气和地听他说:“现在不如交代一下你的过去?”他跪在她身边,迎着月光仰望她,又轻声地补上:“我的女王。”
真要说起这些过去,似乎也不那么难。姜媛想起很多事,似乎模糊了,又仿佛还在昨天。如果没有遇上阿巴尔,兴许她的轨迹仍和现在差不多,随阿德南回到巴格达,成为他的得力助手,继承他的遗产,来到塔伊夫,在公元八世纪扎根下来,踏踏实实地做一名女扮男装的商人。
——命运如此奇妙,落在她怀中,她也只能全盘接受。阿巴尔道:“这么说来,我撕裂的那张纸,卖出去大约能价值千金哩。”
他脸上看起来倒没一点儿可惜的样子。那奇异的止痛药,他早就在巴库姆的收复与镇压中用完与分派给下属,收买人心,花得一点一滴也不剩。他说:“我想看看两千年后是什么样。”姜媛回答:“和你看待这里,兴许也没什么不同。”
他仰面望着她,神气是似笑非笑的。
“你说谎。”
姜媛哼了一声,说道:“我是说谎。”
她低下头来,觉得自己动作时,有珠玉琳琅,清脆碰撞在耳侧。那双蓝眸回望着她,身下有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抚摩她的小腿。夜风凉爽,他又捧着她的脚,轻轻以唇碰触,看来这种特别的主题装扮,让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格外别致,而兴趣高涨。说来,逃难了这么久,也该到放松一下的时候了。眼前的男人,正是最好的调剂品。姜媛没有拒绝。阿巴尔望着她的眼神不动,露着调情的笑意。
“您可真是无情冷淡,可我就是爱您这点。”她的奴隶胆大包天地把她拉下来,以自己的身体引诱她。“今夜请赐予我取悦您的荣幸,我的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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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王宫对姜媛来说也是值得珍惜的体验。王宫占据整个底比斯的三分之一,用巨大的石块堆砌起的巍峨建筑。当她在车中摇晃着,沿着宽阔的石道进入这座建筑群,她想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样的震撼。你无法想象这是两千年前,人们以徒手建起这样的宏伟殿堂。河流从宫侧流出,带走无数脂粉香气,若你往上细细看上一眼,也许你能捞起金粉与宝石碎末,脂油浮在水面,与莲荷共醉。
底比斯的王宫与底比斯的民众是两个世界,她坐在车上,神庙的大祭司陪在她身边,她几乎想不起昨日的经历。她带上假发,带上发饰与金发冠,黛石与绿松石描绘眼尾,宝石镶嵌在凉鞋上闪闪发光。宽阔的石道上跪满了人,尽头是座望不到边的广场,再向里才是执政的大殿——说大殿,有点过誉了,但它仍有七八米高,层层纱幔遮掩下,盛装的女王等待他们到来。
除了她外,无人抬头直视。姜媛下了车,站在台阶下,轻易地在顶端的宝座上找到哈特谢普苏特,她比她想象的要年轻,要年老,要威严与美貌。她坐在那里,浑身珠宝黄金,逼人的慑厉。
姜媛抬头看着她,像看着历史。她漆黑垂肩的假发上是高大的王冠,上下埃及红白双冠耸立在她头顶,眼镜蛇与神鹰在她身后的宝座上张开形貌,庇护埃及神裔。姜媛站在台阶下,听女王道:“梅瑞□□,你为何不跪?”
姜媛的视线转向台阶边,驭兽的奴隶跪着,他手中的链条牵着的狮豹却不买账。它们明显饿了几日,没有得到喝令,并低吼着,跃跃欲试地探爪,要扑出来吞吃饵食。阿巴尔在她耳边笑了一声,毫不在乎这是什么样的场合,跨前一步,走到它们周围,仔细打量。
“这两头畜牲冒犯我的主人,”他随意地说:“不如让它们的皮毛向我主人赔罪。”
他抽出腰间弯刀,一手按住豹子的头颅,一手割破咽喉。瞬间血溅三尺,染脏他的身体,豹子猛吼挣扎,被他发力按倒,不能反抗。须臾它抽搐着死去,阿巴尔直起身来,寻觅那头狮子。当狮子也被杀死后,他才心满意足地收刀回鞘。
“似乎这样有点失礼。”他才醒悟过来地说:“尊敬的法老,请您谅解,毕竟您的奴隶太不懂事,他竟敢阻碍梅瑞兹格最宠爱的神使面见您。”
那个无辜的奴隶无声地呜咽着,被卫兵拉下去。哈特谢普苏特在王座上坐着,毫不在意地看着他们。
姜媛一步步拾级而上,与女法老打了个照面。她近看更瘦小些,也更美丽,更骄矜,更傲慢与冷酷。她的颌下贴着假胡子,虽然不能遮掩女人的骨骼,却能展示她的强硬与血腥。她是血统高贵的公主与王后,也是毋庸置疑的权威掌控着。她是法老,上下埃及之王,当代最伟大的国家中唯一的统治者与神之子。图特摩斯在她面前,不过是只毫无反抗之力的小鸡。
姜媛单膝跪下,学她之前学到的样子,捧起她的手,亲吻指尖。阿巴尔在她身后跟随着跪下,亲吻土地——作为随从,哪怕是神使,他也没有触碰阿蒙之女的资格。哈特谢普苏特是阿蒙神的女儿,已有神庙中记载壁画为证,神明与她母亲交/合并生下她,至高无上的太阳神早已宣称要将埃及的土地与权力赠送给这位血统高贵的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