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她说:“你的仆人舍普瑞已经丢下你逃走了,真是可笑。你舍命保护他,他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你。”
姜媛心中没有一丝波动。她想大约这是因为自己肚子太饿了。其实回想那一瞬间,她没有任何犹豫。她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阿巴尔会埃及话,这是最好的安排了。——假如他确实抛她而去,那也没有任何办法。她微笑道:“就让女神安排吧。”
女王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那么,就请您带上我的祭品,向女神致以明日清晨的问候吧。”
尼罗河汹涌着,宽广清澈的河水向北奔流。在底比斯边有许多神庙,也有许多神物不容许人们狩猎。一声沧泊的颂唱,随着震动城市的呐喊,女王的指尖炽热,带着绝对的威严与力量。指尖一触而过后,哈特谢普苏特便转身面对着底比斯。
她并不把她放在眼中,她只是祭品,而女王眼里只有神明。大祭司站在她身边,念起颂神的亡灵书,数十个奴隶被押上来,在她面前被利落地斩首。鲜血流了满地,数十万埃及人聚在一起,屏气息声,倾听她的声音。
那真是血腥而诡谲,惨烈而美丽。即使濒临死亡,姜媛仍专注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目不转睛。或许她穿越千年而来,只为了看见这一幕。人头与尸体被推落高台,会有母狮的女神派遣使者来享用。无数苍鹭在尼罗河边腾空而起。群豹追逐,将它们撕咬着吞入腹中。雄狮戴着宝冠,咆哮苍穹。瓦姬特与荷鲁斯主持这盛典,埃及众神在此狂欢。
“以此献上祭品,愿阿蒙欣悦。愿他使土地肥沃丰饶,愿他使每天日出东方。愿他使尼罗河水激荡,世代湍流不息。”女王高举权杖:“愿他欣悦!”
“愿他欣悦!”欢呼声震耳欲聋,响彻天穹。巍峨的石门与雕像伫立神庙边,无言俯视这千年时光。人们吼叫着欢呼。“愿他欣悦!愿他欣悦!”
愿阿蒙欣悦,愿尼罗河水激荡,愿永远日出东方,愿土地永远肥沃,哺育一方,愿神明眷顾这帝国,愿我埃及,盛世永存。
就在这时,姜媛听到悄声说:“别看过来,装作没听到我。”
她仍然震惊地扭过头去……但没有看到任何人。凉风与烈日同时吹拂身体,椰枣树在池边招摇,莲花绽开绿叶。尼罗河的风光绮丽而耀目,但高台上触目所及,身边空无一人。
不……会吧?
她道:“……阿巴尔?”
第45章 番外·出埃及记(十)【重写】
姜媛觉得真是活见了鬼了, 她在跟空气说话。这怎么可能呢?她几乎以为是幻觉, 毕竟这些天见过的幻觉也不算少。幽闭的石室与通道已蔓延到现实中,也许下一秒眨个眼就可能被拉入黑暗, 阶梯也仿佛永远没有尽头。最后总是那座雕像,胸前坠着如血的宝石, 用令人恐惧的目光看着她。她逐渐融化在地上,随着消失的躯体,被它吞噬。
但那声音又确然无虞是阿巴尔,那腔调和口吻, 凑近过来的风带着沙子和血腥气, 呼吸在她面上拂过, 还有些胡子的刺棱。姜媛其实以为阿巴尔已经被吞了,这惊喜真是太突然。祭司看了过来,她忙低头掩饰。他指望能看见神谕,却看不见尊贵而奄奄一息的神使正在他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策划逃跑。
身边适时传来沙哑的笑声,真真切切, 不是幻觉。那人凑近了,贴了贴她的脸。空气应她:“是我。”
公元前的底比斯真是比八世纪的巴格达神奇多了, 她由衷地想。
闻这味道, 显然阿巴尔这两天过得也不容易。她本以为他们全要送在这片黄沙里了,松了口气。透明人在她身边转了两圈,四处拽动她的绳结, 试探牢固, 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大庭广众之下无数双眼睛盯着她。
“现在是庆典, 底比斯晚上不关城门,到时我来替你解开绳子,”阿巴尔将自己的计划告诉她,他向来最擅长搞这种旁门左道,何况现在变成隐形人了,自然更加得心应手。“我已经偷到两匹驴子,可以找机会溜出去。”姜媛感到他的手滑过她身上的透明之处,这些地方也已经蔓延了她身体的三分之一。他低头调侃道:“咱们最好赶快,不然等到都看不见了,就只能用绳子拴着彼此好辨识了。”
姜媛没心思跟他说笑。“不行,晚上人更多。”这里的晚上甚至比白昼更明亮,更易于视物和行走。祭司们要观测天象,想象神明化身,第二天就要把她送回给女神了,这样的大日子,他们只会通通围在观星台上,把她周围捂个严实。何况姜媛也不想赌如果她被捆到第三天,她的手脚还能不能要。阿巴尔几乎不假思索:
“那我去放火,神庙里哪儿最重要?”
果然是强盗作风,如果可以的话姜媛真不想破坏这里的一砖一石,每一座雕像都是难以估量的无价之宝,何况这操作真是太骚了。她几乎从齿缝里在发声。“你知道这里哪里有油?”
“你问问祭司,就说女神想知道。”
那也不行。问完了油后脚起火,人还消失了,他们还得逃跑,还要带着宝石,难道当别人都是傻子。至少对面正在祭天的女法老就绝对不是。“不,”姜媛有了更好的主意,她轻声说:“去找图特摩斯。”
祭司再次注意到她的动静而出声问:“尊敬的梅瑞特/普,您可有吩咐?”一群人随之望过来,姜媛闭目低头,在烈日下神圣地被捆缚着,不再开口和动作。该庆幸而强盗头子一向诡计多端,这时就能很快明白她的意思。她感到自己的膝盖被摸到了,扳着膝关节的位置,让她轻轻向前一屈膝。
她努努嘴,让他别浪费时间,立即出发。过一会儿,她确定身边没有人了,这才呼唤:“我想喝些甜水。”
只要不是吃东西,一切好说。毕竟神使必须得保持肠胃洁净,干净地觐见女神,也方便制作木乃伊。——总之,姜媛得立刻积攒体力。祭司恭敬地捧上调兑蜂蜜与草根汁液,插着麦管的饮料,端在她手边任她啜饮。
人还是要有点希望,哪怕还是被吊在这里,姜媛猛然有了盼头,身体突然便充满精力,就连炽热的烈日也不是那么难熬。她甚至有心情开始看起哈特谢普苏特供奉的祭品。埃及盛产黄金,土地肥沃丰饶,这时正是丰收的季节,一担又一担的黄金与土地石板被抬上高台展示,颗粒饱满的谷物与奴隶之后是肥美的牛羊,法老的奉献是倾国之富。
姜媛多希望能拿到大祭司手上那块石板啊,不然书记官的调色盘也可以。如果能逃脱,这些东西哪怕能拿到一件也好。可她也只有看着了。雕像师正在角落里为她制作半身像,祭司高声向拉蒙祈福,仪式告一段落,宣布神庙庆典从现在开始。
姜媛感到脚底有震耳的人声,这里的视野是最好的,她一低头就能看到太阳船。力夫们发一声呐喊,将它从卡纳克神庙抬出。船仿佛在她脚下漂浮,穿过辽阔的石道与描蓝绘彩的石雕。巨大的龙骨如真确蛰伏沉睡的巨兽,从分开的人群中摇晃前行。它经过的人们纷纷跪下,将额头贴着土地,对神顶礼膜拜。冥神奥西里斯与豺狼神阿努比斯将坐在船头,,指引他们的灵魂,渡过冥河,送他们到来世中去。
他们将浩荡地环绕底比斯,令所有埃及子民瞻仰神明伟业,狂欢将持续几天几夜,直到法老与祭司宣布庆典终结为止。
奇怪的是,不知不觉中欢呼突然变了调。神庙顶上居高临下,人人看见船幅度极大地歪了一下,似乎在街道上倒下了,停滞不前。哈特谢普苏特脸色一沉,似要发怒——她不能容许自己精心准备的祭典出这样的差错。但太阳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起来,祭司以目光议论纷纷。
女法老终于忍不下去,招手唤来护卫:“去问发生了什么。”护卫领命而去。但没一会儿,一辆传令战车碌碌驶向神庙,传令兵激动地从车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来。他的出现太引人注目,没人注意到奔跑的脚步是双重的。
“是神谕,尊敬的法老,是神谕!”这个士兵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是神谕!”与此同时,透明的空气也溜到姜媛身边。姜媛看到一柄刀和红宝石从空中浮起,静悄悄地朝她飞来。“太阳船的船夫在图特摩斯王子面前下跪,神谕传达了船夫,他们说他是法老!”
不管是这一任还是下一任法老,哈特谢普苏特的脸色都够难看的。没有人再看着这边了。绳子断开,姜媛的手落了下来。阿巴尔扯了她的裙角,示意她斜后方有个不起眼的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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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媛不知道这能掩饰多久,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没过几分钟就会有人发现她不见了。她落在地上时尽力咬牙不发出声音,让身体柔软。阿巴尔将她接住,抱着她,飞快地跑向阶梯。姜媛顺便捎走了绳索,这样或许能装作整个人凭空消失了,继续拖延一点时间。
阿巴尔在阶梯上跑得飞快,这情形可能够诡异的,他是透明的了,以姜媛的视角看来像是自己浮在空中,被一股莫名的力道裹挟向前。她甚至都摸不准他的样子,在空气中捞了好几下才捞到他的脖子。这时松弛的血脉终于回过来,令人难以忍受的酸麻从四肢百脉向上蔓延。姜媛闷哼一声,一口咬住了阿巴尔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