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殷勤对阿巴尔致歉,告诉他们阿德南出外处理生意暂时不在家中,但他已派腿脚快的小厮前去通知,想必他们很快就能回来。阿卜杜勒请他们移步进入内室,香水梳洗后自有盛宴款待,美酒佳肴。
阿巴尔随即脸上露出古怪的笑,他意味深长看她一眼,便跟阿卜杜勒离开。男女自然是分席的,姜媛被带入更深的房间中,阿卜杜勒的妻子们【有三个】带着女仆来招待她。
她洗了澡,换了新衣,特别要求了男性的衣物,理由是“跟着男人出门,穿裙子不方便跟上。”一群女人围着她拭泪感叹“那不怜香惜玉的家伙,他还年轻不懂得女人柔弱需要怀抱安慰。”她们早去前面偷偷围观过阿巴尔的模样,个个为他的美貌春心荡漾,没一会儿就跟姜媛旁敲侧击打探他们的身份,她躺在那少年宽阔怀抱中臂膀有多么有力,被那双多情蓝眸注视的夜晚是否疯狂销魂,令人难忘。
姜媛默默低头点菜,她盘着腿喝果汁吃桃子的时候,总算听到阿德南回来的消息——“可敬的女郎啊!”健壮的黑人仆从在门外恭恭敬敬地唤她说:“家主有请。”
阿德南比姜媛初见他时要整洁得多,多到几乎判若两人。他的胡子修理整齐,缠头上绕着珠链,手指上戴着宝石,银丝新月的黑袍昂贵精致,举手投足香风袭人,富贵难言。这时代史称“黑衣大食”,除了在沙漠里打滚,在路上为口食奔波,需着白衣通风散热的行人外,在这叙利亚的旷野中,阿拉伯的王都中,来来往往的达公贵人皆是一身潇洒好看的新月黑衣。
老商人有些佝偻了,看见她仍是高兴得合不拢嘴。他连连拍打她的肩膀,口中不住歌颂神明。“我日夜想着你该到来,却又不知让人到何处去送信寻找。我昨夜梦见雄鹰振翅落在我房檐上,原来应在此处,今日有贵客临门!”
阿巴尔在他们身后环胸看着,面上神情似笑非笑。他也已梳洗整齐换上一身华贵黑袍,他腰刀束臂,头巾披肩,短须上映衬的双眸性感迷人,使女在他面前放下东西便红生双颊吃吃笑,大抵整个房间中也没有别人比他更蓬荜生辉,形容闪耀,姜媛和他相比,阴沉得像墙角的垃圾。
自古以来美男与英雄两不分家,阿卜杜勒知道认错了人,面上吃惊。“父亲!您明明说救了您的是个武力高强的奇人!”阿德南面上淡然:“说我们的恩人是位女子,未免给她招来祸患。”
贾南确是女性的名字,但许多名字有男女形态,仅凭发音一些微妙的差别很难界定,人们自然凭外貌分辨男女,从不出错。“那这位又是?”阿卜杜勒望着阿巴尔,脸上的表情有点难看又不肯发作。阿巴尔微笑着说:“她的侍从。”
阿卜杜勒面色狐疑,“贾南”代替阿德南和强盗在一起,这件事情他是知道的。阿德南没有让他再说话,他让他离开,再请阿巴尔和姜媛分坐两边。酒席还未撤去,鲜花果品和好酒好肉几乎未动。阿德南给阿巴尔先斟上一盏芳香好酒,再动问他亲自来这儿所为何事。
他很识相,阿巴尔自也开门见山。“我有事和你合作。”阿巴尔说。他会陪姜媛千里迢迢从内夫得沙漠走到巴格达,自然不止是为了两头狮子。“你是巴格达积年的商人,想必消息渠道比我只多不少。我要你打听悬赏血鹰强盗团的信息,包括你目前手边所有的和之前认为不必去花费的——需要多少费用,只管向我支取。”
“恕我冒昧。”阿德南沉吟一会才问道:“是为了您的两位兄长吗?”
阿巴尔微微一笑。“那我就不知道了,全靠你能得出什么样的结果。”
阿德南想了一会,表示接受,以此作为交换,阿巴尔会将一部分抢掠的财物交他代销。他们继续低声商议,将协议结束的时间敲定在姜媛离开血鹰之后。反倒是事件中心的姜媛低头吃菜,全然事不关己。
阿德南在之后独自找了姜媛,他们对坐在地毯上,对着窗外落下的夕阳,互相告知别来之事。那夕阳似乎与当日分别的朝阳别无二致,华美的光芒照耀在花园与流水中,茵茵绿野,歌舞升平。姜媛便更觉得奇妙,她在巴格达中竟也有落脚之地,熟识之人。
阿德南对她道:“虽能和血鹰中最强大的雄鹰签订盟约,但这盟约无法宣之于口,也需要找一个别的理由来掩盖突兀的财物。”姜媛没有说话,静静听他述说:“何况,强盗的买卖太过显眼,我不能再住在巴格达。”
阿德南想将宅子卖了,举家迁离王都,找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阿德南曾将归来的她做了妥善安排:他想收她为义女,当然明面上是收为义子——都无所谓。为强盗销赃需要借口,还有什么理由比常年出外经商,定期带着财物归来的义子更完美?姜媛有些抱歉:“其实安排朋友的身份就好。”
虽说是个借口,但从地里挖出备用的金子或船队远航归来的投资,有那么多理由,哪个不好用呢?反正阿德南已要搬离故土,到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去。他若认了义子,故去之后,遗产肯定有姜媛一份,所以阿卜杜勒听说她来,脸色才那么不好看。
阿德南抬抬手,制止她的劝说。“我祖上便广积家业,到我这代便家财万贯。”他说:“然而我子息不盛,只有五个女儿,两个儿子。我的长子哈桑被我培育做继承人,我的次子阿卜杜勒却只知道吃喝玩乐。”
老人说到这里,面上不是没有阴沉之色。
“哈桑被杀,我被强盗俘虏的消息传去巴格达,阿卜杜勒先让我的堂兄弟和不安分的掌柜们骗去了三分之一钱财。等到我回到家中,为打点官府告倒那些宵小,赔偿货物损失,家财又损失了三分之一。”
阿德南想要东山再起,他已寻好渠道,做好准备,然他昔日的朋友只劝他用手头的金银安享晚年,却绝不肯再给他一丝多余的帮助。阿德南吟道:“雄鹰纵有再起之心,奈何年纪老迈,身后放眼无人。”他无可用的后人,没有长久的来往,商人重利,不做赔本买卖,仅此而已。
他道:“亲爱的贾南,这是我的心意,也是我诚挚的请求。自我俩分别之后,我将你做我的再生恩人。自我长子入土后,我将你做我的长子。”
其实姜媛那一瞬间有想很多,阿卜杜勒看她的眼神,他看着阿巴尔的眼神。阿德南的考虑和打算,认了义子后又能怎么样。她还是不假思索地说:“好。”如她在沙漠中曾听从阿德南的每一次劝告。
也如每一次一样很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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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伯人择良辰吉日不那么繁琐,过了两日确定亲朋好友都通知到,阿德南便大摆宴席,宣告认下义子。他的商铺房屋共卖了八万第纳尔,据说还有一笔前往印度船队的分红没有归来,家私仍富,足以吸引众多来客,得以让姜媛窥见千年前的盛宴繁华。
她梳洗后洒上香水,穿上黑衣,黏上胡子,戴上头巾,用眉黛上了鼻影加粗眉毛【她在小镇上就研究过】看上去还蛮像那么回事。她紧急跟阿巴尔学了刀舞,加上之前在强盗营地打下的基础,不杀人的时候,刀法于她而言并不难学。
宴会总之十分顺利。姜媛将自己装作亚欧混血,当众舞刀颂《裴将军诗》。只要声音大点,不要脸点,听不懂的语言更能博满堂彩。阿卜杜勒没有对这事发表什么意见,阿巴尔私下倒是不避讳地说:“那蠢货满以为你是女人,揭穿身份便可收拾。”或许阿德南也心知肚明,大家只是默契避而不谈。
半夜时她总算能退席,暂时去放个水。后院要穿过回廊,她看见房间里点着燃香的灯,阿巴尔坐在窗栏上,拎着酒囊,轻轻击节歌唱,调声悠扬。随即歌声停了,那双蓝眼敏锐地朝她望过来,姜媛想了想,走过去。
那天把阿巴尔摔在地板上的事好像没发生过一样,强盗头子恢复了初次见面的冷淡傲慢,似乎认清了普通的调情与姜媛无用。他很快找到了对待她的正确方法,将她当成男人、部下、老师和俘虏。——唯独不是对待可与他上床,被他给予欢爱和蜜语诱惑的女人。
于是那个过肩摔也无需任何人对此交代。他看着姜媛走到近前,挥挥手,望着嘲笑她:“雌鹰不尽自己的天职哺育孩子,反要装作雄鹰出外搏杀。”
姜媛对道:“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阿巴尔笑道:“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凶悍的母豹何必装作兔子。”又悠然自得吟道:“只可惜不会杀人,美丽豹皮里蒙着空响的鼓。”姜媛直接转移话题:“你的狮牙打磨好了?”他唔了声,将脖子上黑皮绳穿着的项链撩出来给她看了眼。
剩下那个自然还在店里,反正姜媛又不急。
姜媛又问:“你哥哥的消息有了?”阿巴尔说:“没有。”
姜媛料得到他不会再信任自己的部下,女人的身份有时的确好用。少了那根鸟,阿卜杜勒和阿巴尔都不担心她会反水,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侧头支肘,望着月光。前面仍是喧闹的宴会,宾客们将彻夜欢宴,唯有他孤身一人,在此独饮自酌。姜媛在他身边坐下,他露出个嘲讽的笑,大概意味着:“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