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为了掌权,面上伪善温和,实则心狠手辣,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帝王的野心永远是不会满足的,走狗烹狡兔死,设计陷害忠良,装得一副迫不得已的样子,既想要说一不二的权力,又想要仁君好名声。
旧族忠良是宣帝的踏脚石,元后是牺牲品,就连太子也是。
幕僚看着神情沉凝的萧知珩,声音宛如诅咒一般,道:“皇帝不想太子殿下死得太早,又不想您活得太久。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还不明白吗?”
萧知珩目光冰冷地看他。
幕僚道:“皇帝根本就没想过要让殿下继位。殿下信不信,皇帝甚至把您的死期都安排好了——”
可惜后来出了一系列意外。
伍一海怒火冲天,道:“住口!胡言乱语!”
萧知珩的身影藏在阴影处,阴冷潮湿的房里没有一点暖意,冷如冰窟。他轻笑了一声,“说得真好。”
幕僚顿住。
萧知珩低咳了两声,道:“难怪萧知炎那个没长脑子的蠢货会对你言听计从,说什么信什么,你这本事不该当个阴毒害人的谋士,应当是乱战军师。”
萧知珩的话没有多重,不含讽刺,反而有一点真情实意。
然而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这个将门之后的幕僚瞬间就红了眼睛,像是被戳中死穴,胸口起伏得厉害,嘴唇都在哆嗦……
他何曾不是?他何曾不想?可他被抄家灭族,背负血海深仇翻不了身,只能躲在阴沟里当蛇蝎……
幕僚压住颤抖,咬紧牙关,道:“太子殿下,不信?”
萧知珩不语,冷静得不像话。
幕僚就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像是被逼乱了阵脚,为使对方动摇,开始口不择言。
“元后的癔症,就是皇帝喂药喂出来的!元后是神志不清被逼自尽的,太子殿下,您不恨吗?”
“对了,我还曾听说过一件有意思的旧事。皇帝曾有一段时间日日命太医取太子的指血,道是为治顽疾,但其实是不是起疑血统……”
话音未落,伍一海手里的剑被夺去,一剑割颈,当下血花四溅。
瞪大双眼的幕僚后面的话死在喉咙里,轰然倒下。
伍一海愣住,惊诧道:“殿,殿下?”
萧知珩那张苍白病态的俊容上,沾了血迹,雪白的衣领也染了。
他垂眼看着地上的人,脸上没有任何温度,只是笑起来的样子,像是游荡的厉鬼,轻声道:“明明好好说话,孤就不会杀人的。为什么你非得挑最恶心的说?”
幕僚倒在血泊里,死死地睁着眼,“你……”
萧知珩扔了手里的剑,道:“孤会活得好好的。你的赔礼孤收下了,下去陪你的旧主吧。”
伍一海闻言,二话不说,立刻将临死前试图挣扎的幕僚拖出了佛寺。
萧知珩慢腾腾地走出寮房,手里全是血腥味,恶心得想吐。
阴雨不停地下,他走在长廊上,面色是很难看的,去把自己清洗干净了。
他回到佛堂的时候,被灿灿的灯火刺了眼,微微眯起了眼。
叶葶扭头就看到了他,“殿下?”
萧知珩抬步往前走,不知道为什么,在一瞬间,他有种驻足不前的犹豫。
他不动,叶葶就自己走了过去,兴奋地说道:“我替您把长明灯、大海灯、八福灯、什么灯都供上了。您看,我抽到了九支上上签,全是殿下的。”
萧知珩咽下了舌尖那点涩意。
叶葶小声道:“殿下?”
萧知珩顿了一下,伸手抓住了她手里那一把东西,一看就是苏成渊为了糊弄人而弄出来做工十分粗糙且劣质的红漆竹签,他微微用力地握着。
“托你的福,”他笑了一下,声音放得很轻,“孤今生什么都求了。”
第83章 孤这点要求过分吗? 不过分!
叶葶怔了下, 看了那八支红头签,有点不好意思了。她就小声埋怨,“殿下说得我好像很贪心一样。”
“贪心的不是你, ”萧知珩嗓音低低的, 轻声道,“是孤。”
变本加厉, 最后什么都想要了。
外头的山风猝然吹来, 卷着一阵阴寒潮气,冷得很。萧知珩蹙眉轻咳了一声,他原本拿着的手炉早就不见了,手指特别冰。
叶葶出门时担心太子殿下受寒,备了两只手炉。她一听到咳嗽声, 立刻就转身去找热水了。
佛堂中只有萧知珩一人, 他看向前方那一盏盏被人重新点起来的灯,心底那股叫嚣的戾气一点点安静了下来。
若她信这个, 那么他也信一信鬼神魔佛又何妨?
萧知珩到相国寺一趟, 亲自处理了逆贼,了结了旧怨,顺便还把五花八门的灯也给供上了。
不多时, 苏成渊轻步走近, 笑眯眯地说道:“想不到我还能见到太子殿下自愿上香祈福那天,果然人都是会变的。”
“殿下心诚, 苍天庇佑,大周必然国运昌盛,福祚绵长。”
萧知珩取了三柱香,神情平静,淡淡道:“不必。孤只求活得久一点就够了。”
苏成渊却是躬身行了个礼。
“既然求了, 殿下不妨再多求一点。”他的语气十分恭谨,低声道:“殿下离皇位,就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萧知珩闻言,扯了扯唇角,眼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反问道:“你也觉得孤胜券在握了?”
宣帝始终摇摆不定,不肯低头不肯放权,不到最后一刻,谁能说胜券在握?
苏成渊默了一瞬,道:“只要殿下狠得下心,自然胜券在握。”
萧知珩没说话。
苏成渊却仍继续道:“陛下这一次病倒,是伤到了根本,清醒后,再养也好不到哪里去了。殿下要早做打算。”
“做什么打算?”
苏成渊脸上表情很无奈,道:“殿下明知故问就没意思了。殿下都已经让我安排人到清心殿了,还能有什么打算?”
萧知珩缓缓道:“钱公公殉主死了,但陛下的心腹还是有的,要在清心殿动什么手脚,没那么容易。”
“是不容易,倒也并非没有机会,”苏成渊慢慢地说着,笑容可掬,道:“再说了,殿下不动,说不定四皇子按捺不住,会替殿下动手呢?”
萧知珩听着,他上了香,抬头看肃穆而巍峨的佛像,笑着道:“那孤真得求一下佛祖庇佑了。”
苏成渊站立在旁,言已至此,两人心知肚明,他便没有再说话了。
萧知珩并没有在相国寺逗留太久,只是在临走前意思意思敬了香。等叶葶折腾好了手炉回来,他就带着她一同下山离开了。
山雨未曾停歇,人的心境却已经和来时大不相同了。
路上,闭目养神的萧知珩察觉到叶葶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似乎是想说话,又犹豫。
他便开了口,直接道:“想问什么?”
“也没什么,”叶葶心里有点好奇,就小声地说道,“殿下刚刚在走前又点了一盏灯,求了什么?”
萧知珩没想到她纠结的竟是这个,微微扬眉,道:“你觉得呢?”
她低声嘟囔,“这我怎么知道?”
知道她就不会问了。
萧知珩故意吊着不说,叶葶问了就更想知道了,小眼神就变得幽怨起来。
萧知珩似乎很喜欢看她的神情,赏心悦目地看了一会,他才笑着说了下去,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点漏了一盏,孤顺手替你补上了。”
“至于求什么——”说到这里,萧知珩停顿了一下,随后他就不紧不慢地道:“自然是求夫妻恩爱,如胶似漆,举案齐眉,谁都离不开谁,长长久久。”
叶葶直接就被太子殿下猝不及防的甜言蜜语给砸懵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但心里又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的甜蜜,“什,什么啊,佛寺里面还有这种求这个的吗?”
“有。”
萧知珩面不改色地缓缓说道:“求财求子的都有,孤这点要求才哪到哪?”
“……”
叶葶总算是知道为什么这佛寺为什么会没落变得冷清,为挣香油钱,什么扯得上关系的业务都混一点,能有虔诚信徒才怪了!
…
萧知珩和叶葶打道回府,这一路上并无波澜。
只不过他们是一身无事自在,而此刻正起波澜的地方就不一样了。
这时候的皇宫,并不太平。
宣帝命令太医不计代价地对自己用药、下针,多少有点孤注一掷的意思。
毕竟一个向来独断专行的皇帝,是无法忍受自己躺在病榻上不省人事的。与其什么都不做,不如冒点风险。
宣帝施了入颅针,人清醒过来,已经有好几日了。
但清醒过后的情况并不好。
宣帝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前,身子偏瘫,精力就更不用说了,在人前说几句话,都十分费劲。
人人皆知宣帝大病一场,伤及根本。宣帝是身心接连受到刺激,中风倒下的,这场急病诱出了体内大大小小的毛病,他的身体已垮,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
宣帝表面上还能继续撑着,但久了便会有心无力,只能尽快做决定下诏书了。
京城里隐隐弥漫着一种沉重而压抑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