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一向独断,恋权,有心重整乱局,但身不由己,什么都做不了了,熬到最后只能示弱。
如今的朝局,已经不是他一手能掌控的了。太子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爬了起来,羽翼已丰,早已经不是仰仗他施舍的恩惠养着的棋子了。
平了天坛宫造反一事后,宣帝病倒,太子代理国事,已经势不可挡。
宣帝心里沉沉,不再拐弯抹角,艰难地说道:“朕,让太子来,是有话对太子说。”
萧知珩垂眸,道:“是。”
宣帝说话已经不太利索了,一停一顿地说,“太子如今,代理朝政,朝中老臣信服……东宫归正,应该的。朕,早应该这么做。”
宣帝言辞恳切,萧知珩心里却是没有半点波动,甚至生出一抹淡淡的嘲意。
事到如今,说应不应该还有什么用?所谓的坦诚布公,不过是宣帝别无选择了,最后为了不撕破那点脸面,来一场谈判罢了。
宣帝盯着萧知珩的脸看,呼吸有点钝重,神色悲戚道:“朕老了……大抵是没有太多时间了。朕亏欠太子良多,没能补偿什么,最后了,将江山这千万斤重担,放在太子身上……朕亦是,不忍心。”
萧知珩闻言却是笑了一下,道:“雷霆雨露皆是皇恩。父皇亏欠儿臣什么?”
没等宣帝说话,他就自己说了下去,慢慢地说道:“您的亏欠,是指害了母后,又害了儿臣半生,让儿臣成了半死不活的病秧子吗?”
一提起那段阴暗的往事,宣帝就心慌又心虚,但他也知道只要太子坐在对面,心平气和地谈,这桩往事就得要被提起。
宣帝也想轻描淡写地掩饰过去,但显然萧知珩什么都知道了,不然此刻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故意提起。
感觉到一丝胁迫之意的宣帝动了怒意,但他还是死死地压下了,额上的青筋暴起,道:“朕,朕那个时候……别无选择!你母后之死,并非,朕的本意……”
“别无选择,”萧知珩沉吟,重复着这一句话,似乎是觉得可笑,道:“不是父皇的本意,可结果,不就是您所希望看到的吗?您想让她疯,把人关着,谁知她竟死了——”
“放肆。”宣帝斥道,不知道是不是想起来那些被他陷害或是辜负而惨死的人,他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手指哆嗦了起来。
“朕,没得选,只能这么做……”宣帝眼神有点狂乱,“等你……坐上了这个位子,你就会明白,身不由己……”
萧知珩心里冷然一笑,忽然觉得跟这个彻头彻尾自私的人争辩对错,一点意思都没有。
他面上是风轻云淡的,只是温声道:“是。父皇现在不正是身不由己吗?”
宣帝表情一僵,身体僵硬得厉害,他猝然被戳中痛处,心头窒闷,有些喘不上来气,“你……”
父子之间温情的戏码才刚开始,就被萧知珩演砸了,表面上的平和维持不住,两人瞬间就陷入僵局。
宣帝大概也是没有想到,自己耐着性子劝着,好言好语,都退让但这份上了,萧知珩竟然还不领情,甚至还要撕破脸。
“父皇说的对,”萧知珩一字一句地说道:“诚然您现在,也别无选择了。”
这句提醒,对宣帝来说,无疑是挑衅。
被威胁的宣帝怒火被挑起,他那僵硬的手重重地拍了两下木板,胸口起伏得厉害,似被气狠了,脱口道:“你当真,以为,朕非传位给你不可吗?太子可立,亦可……废!”
“太子,是废黜,还是继位,由朕来选!甚至,你的生死……你的寒症重无可治,朕可……”
萧知珩面无表情地看向宣帝,目光阴冷,明明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却莫名更瘆人了。
宣帝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话不妥,心中顿时生出一丝愧意,还有一点隐隐的后怕。这句威胁,本不应该由他亲口说的!底牌自行说了出来,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萧知珩起了身,走近。
宣帝面色大惊,顿时急火烧心。
他心里有成算,清楚太子不会做出什么偏激的举动,殿外都是他的佩刀侍卫,太子若图谋不轨,必然走不出这大殿。
可明白归明白,这会儿怕就怕在太子发了疯病,就真的不管不顾了。
宣帝心里一阵阵后悔。
萧知珩看着病榻上的宣帝,满目的忌惮,笑着问:“父皇害怕什么?”
他轻声一笑,问:“您以为儿臣会动手杀人,弑君吗?”
此话一出,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来、来人!”宣帝开口喊人,但是下一刻,他只觉喉骨一紧,声音破碎,“你……”
宣帝瞪大双眼,任凭他怎么想,都没有料到世人印象中那个温雅病弱的太子会如此大逆不道。
太子疯了。
宣帝眼里有暴怒、有震惊、也有恐惧,他感觉到自己的气息变得沉重,瘫痪的身子僵硬着,面色也一点点涨紫。
萧知珩眼里全是阴戾,神思癫狂,瞳仁染得赤红,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就这么一了百了算了。
他指尖微微颤着,却是松开了手,自言自语地说道:“孤惜福,不做这种损阴德的事。”
宣帝大口大口地呼吸,因为大受刺激,面色隐隐发紫发黑,五官僵硬,他瞪大眼看着眼前这个让他陌生的太子,狠狠地挣扎了几下,终于说不出话来了。
最终他闭上了眼,昏了过去。
萧知珩立在病榻前犹如鬼魅,他脸上没有一丝温度,冷眼看着这一切。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传来一道争执的声音。四皇子又来请安了。
萧知珂在外求见,被侍卫拦下,得知太子被宣帝召见,他脸上阴云密布,怒火中烧。
“让开!”
“本王要见父皇!”
没过多久,清心殿就开了门,萧知珩从里面出来了,他示意侍卫放行,把萧知珂放了进来。
萧知珂面色不善,丝毫不掩饰眼里的敌意,冷笑道:“太子日理万机,还顾得上到父皇跟前尽孝,当真是不辞劳累。”
萧知珩面色有些苍白,眉间拢着一抹疲倦,淡淡道:“不比四弟操劳。”
这时候,太医院那边煎好的药刚好就送来了,这是大补血气的烈药。
内监面露难色,“两位殿下……”
萧知珂伸手,取过了内监送来的药,无不嘲讽地说道:“太子身上有病气,伺疾就不劳烦太子了。”
萧知珩抬眼看向那碗黑黝黝的汤药,眸子冷如寒潭。他扯唇笑了一下,“劳驾。”
萧知珂进殿了。
他全然不知道自己手里拿的药,对此刻昏厥过去的宣帝来说,是何等的危险。
萧知珩走出清心殿,风里夹着雨水吹在人身上,冷入骨髓。他没忍住就咳嗽了两声,咳着咳着,就笑出了声音。
太子殿下这架势有点吓人。
伍一海看得心惊胆战,“殿下怎么了?”
萧知珩摆了摆手,没让他扶,道:“孤没事,就是觉得……痛快。”
第85章 我想殿下 离殿下近一点。
那么多年的恩怨, 终于是要熬到头了。最后竟是被他这个病秧子掀翻了这错乱的棋局,怎么不痛快?
萧知珩离开清心殿,没有立刻回太子府, 而是去了长乐宫。
这场可笑的大戏, 差不多该结束了。
这时候的萧知珂并不知道自己给宣帝送去的是催命药。四皇子伺疾事必亲躬,尽心尽力, 将汤药给宣帝全喂了下去。
当夜, 宣帝就开始起了高热,皇后被惊动,匆忙赶来。
皇后又急又怒,道:“好好的,陛下怎么突然发起了高热?太医院都在做什么?”
御医猝然跪下, 道:“娘娘明鉴。陛下原已中风, 身子亏损,最是不能劳神动气, 龙体欠安, 本就凶险,臣等用药慎之又慎,绝无不妥!”
太医院用的药是没有不妥, 那问题只能是出在人的身上。
毫无疑问, 近身伺疾的萧知珂从头到尾手不离宣帝的汤药,以此便成了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萧知珂怒不可遏, 突然面临困境,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皇宫之内,清心殿内,突然被押下的萧知珂纵然是惊怒不已,但他也不能公然反抗, 因为一旦动手,那他无疑就是坐实了自己不轨的罪名。
萧知珂被押陷入绝境,百口莫辩,一时之间,他脑子里闪过很多个念头,眼里闪过一抹狠色。
“本王一心伺疾,什么都没做,谁敢动本王?”
……
“陛下病发,一定是太子做的。放开本王,一定是太子做了什么!”
可惜这话谁都不会相信。
太子进宫甚至都不能伺疾,怎么可能动手?比起太子,四皇子的嫌疑就重多了,要知道宣帝开始动气,还跟蓉贵妃有关。
这么一联系,似乎就什么都说得通了。
这时候,殿中就有人开口,“四皇子慎言。太子殿下离开时,陛下并无异样,也没有起热。”
皇后反应了过来,道:“四皇子言行狂悖,污蔑太子,其心可诛!”
她死死地收紧手指,趁机命令道:“把人带下去!”
此乱一出,殿中氛围变得无比紧绷。太医院的人战战兢兢地验药试毒,而言行狂乱的四皇子被带出了清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