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骁去了好半天也没回来。
纪湫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午夜过去十分钟。
外面黑漆漆,静悄悄,仍有探照灯来回地扫。
因为周围实在太静,甚至能感到身边环绕着一股滋滋啦啦的电磁音。
纪湫望着偌大的客厅,忽觉胸闷气短,左边心脏突突直跳,一种莫名的不安感让她打了个冷战。
但很快,纪湫就觉得这种顾虑显然有些多余。
屋子外面三道岗哨,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巡逻,屋子里面又有四个大活人看着,再不济,还有孟兰宴在这里上上下下装满的监控。
纪湫自嘲疑神疑鬼。
然而正当她搓了两下手臂,动作忽然一停。
只见斜前方飞快地闪过一道黑影。
她瞳孔骤缩,正要高声喊人,后脖颈爬上丝丝凉意,刀光在眼前晃了晃。
那人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纪湫身后,甩出一把刀子就要往她侧颈去。
纪湫倒吸了口凉气,心瞬间坠进无底洞。
她想自己恐怕难逃一劫。
这次的暗杀显然计划周密,动手之人定然也身手不凡,屋里屋外全然还没反应过来。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纪湫鬓发被冷风带起,同时伴随着一声闷哼传来。
她惊魂未定地回头看去,只见那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而制服他的人,是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商皑。
灯光瞬间照亮整间屋子,纪湫清晰地看见被摁在地上挣扎的男人额头有一块骇人的红肿,中间被硬物又划了道口子,眼下正一颗颗滴血。
那血滴滴答答地掉在地板上,很快就簇成一滩。
看样子,是他还没来得及把那刀子朝纪湫脖子扎去,商皑就抢先一脚踹飞了他。
该是多么强悍脚力,多么迅捷的动作,竟能把人直接撂倒在地,且一击即中,丝毫不给对方还手之力。
夏树远远地跑过来,递给了商皑一副手铐。
风驰电掣地一扣,那人就被商皑反手锁在了地上。
喜娜见客厅情况明朗,才颤颤巍巍伸出来一颗脑袋。
她的身后是被黑衣人打晕了的纪骁。
不过现在大家都来不及管纪骁,看他伤势不重,就让他在地上躺着,也没个人去把他搬回床上。
商皑摘下那人的面罩,又在他似乎要咬舌自尽之前,面无表情地捡起地上一块抹布,和口罩揉成一团塞进了他的口中。
青年目眦尽裂,满脸是血,从地上抬头恶狠狠地望着商皑,嘴里呜呜地愤斥着什么。
墙后传来喜娜的一声困惑,“这不是……那谁吗?”
纪湫喝了夏树递来的热水,心情平复了很多,这时她也认出了此人相貌。
“郑惊渡的人……怎么会做这事?”
商皑直起身,低头居高临下地审视他,淡淡道了句,“就只能问郑惊渡本人了。”
这个人是郑惊渡身边的一等近卫弗兰克。
要杀纪湫,只能这人来,别的人都不是商皑的对手。
但郑惊渡没想到的是,这位他认为勉强能够有些胜算的近卫,最后不止没有得手,甚至没出息地被商皑一招制服。
而他,不得不亲自来接这位无法全身而退的心腹。
郑惊渡对弗兰克这会是肯定是极恨的,但他终究还是舍不得这样一位对他忠心耿耿多年的随从。
纪骁从地板上醒来,后背拔凉拔凉的。
他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四周,发现客厅灯亮着,所有人都在。
“这……发生啥了。”
纪湫给喜娜使了个眼神,喜娜心领神会,过去把纪骁往地下室推,“没事。”
纪骁越来越觉得不对,且隐隐感觉有被敷衍到,转身拔高了声音,“我记得我应该是被人打晕了的……”话未说完,就跟地上一个血糊糊的男子对上目光。
他随即指着弗兰克鼻子走过去,“就是他就是他!”
然而纪骁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淡然。
无论是商皑,夏树,还是纪湫,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没有半点要为他讨公道的意思。
纪骁生气了。
他气得不知所措。
只见他满脸愤怒,重重跺着脚,“你们……你们都没个人来帮忙把我从冷冰冰的地板上移到温暖的床上去吗!”
纪骁觉得自己心都寒透了。
这群人宁愿动也不动地站着,也没想着把晕倒的他送回屋子。
纪湫看着愤怒中还透着些委屈芭蕉的纪骁,目光轻描淡写地朝后面放远了些。
纪骁正在气头上,看自己妹妹既不在意也不搭理,只顾着朝后面看,更是急的怒火中烧,正要长篇大论一番,鬼使神差地顺着目光回了下头,就撞上了一对没有神采的眼睛,吓得他要说的话全哽在了喉咙口。
郑惊渡是在纪骁觉得心寒透的时候来的。
他穿着一件驼色薄针织衫,白色衬衫衣领规规矩矩地翻在外面,黑发柔顺可爱,如果不看他那张苍白的脸颊,以及死气沉沉的眼睛,全然就是个普通干净的少年。
大概是纪骁在这群冷静的人面前,莽莽撞撞的像个异类,首先就遭了郑惊渡一眼审视。
因为郑惊渡是从眼角看他的,所以就带了一丝蔑视。
得了这样一个眼神,纪骁顿时心惊肉跳,觉察到了事情的重要性。
在场之人都是面色冰冷,甚至还有些严阵以待的肃穆,只有他一个人在中间蹦蹦跶跶的。
纪骁正有点无所适从,不知如何是好,就听见纪湫开了口。
很轻的一句话,却带着继续不容置喙的凉意。
她道,“想死还是想活。”
纪骁见她下巴抬了抬,顿时领会,轻咳一声,就对纪湫笑开了花,“我、我没事,洗个热水澡就全好了,大家不用惦记我,我很好。”
他话音落下,人也在走廊尽头消失了。
喜娜愣了愣,很快也离开了客厅。
纪湫从容地站起身,眼神漫不经心地扫了郑惊渡一眼,“过来。”
郑惊渡仍然瘫着一张脸,看不清情绪地跟了上去。
商皑提着一身狼狈的弗兰克上了楼,夏树则是笑容可掬地上前一步,隔开了郑惊渡带来的两个手下。
会客厅。
纪湫悠然自得地支颐而坐。
她的身下是一副宝蓝色的皮质沙发,格调新颖优雅,配着印花墙面和缎子窗帘,整间屋子显得大气有派头,有种法式午后茶歇的闲散贵气。
头顶是一盏百花盛开的陶瓷水晶组合吊灯,如今只开着中心那簇洋甘菊,暖洋洋的一束光打下来,刚好照在镶金边的白玉小几上。
石面光可鉴人,映着纪湫慵懒的眉眼。
她不像刚受过惊吓,反倒有种气定神闲的高傲。
之所以郑惊渡觉得她高傲,是因为他在她适度的笑容里,看到了几许嘲讽。
“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弗兰克。”
郑惊渡的声音轻哑,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嗓音。
纪湫道:“急什么。”她端着一杯水慢慢地喝着,“今天要不是我的人手脚快,现在都已经不明不白地下黄泉了。”
郑惊渡听到“不明不白”四个字,取下自己的眼镜擦了擦,过了良久,才听他叹过一口气,有些疲惫地说道,“你怎么就不明不白了,这辈子恐怕就只算计过那一次。”他抬起头,眼睛暗了,“或者说……称得上有能耐的,就只有那一次吧。”
纪湫琢磨了下“算计”二字,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思及此,她若有所思地喃喃念了出来,“詹妮弗……”
郑惊渡擦拭的动作停了。
纪湫忽然笑了两声。
“原来是为詹妮弗前来找我报仇的。”如有所叹后,她的语气仍旧轻飘飘的,“闵玉叫你来的吧。”
郑惊渡原本因为刚刚纪湫那声笑而皱了眉,可如今却赫然流露出讶异。
看他神色,纪湫就知道猜对了,唇角一撇,讽刺更甚。
“既然这刀子都要砍我脖子上了,我也没必要不瞒你了。”
纪湫朝后靠去,微垂着眼皮瞧着郑惊渡,他现在仍有些愕然。
“今天在射击场,我遇到他了。他虽然不敢在那里直接杀了我,但也是阴阳怪气地试探过我一番。你猜他在怕什么?”
纪湫的面前是郑惊渡,可她今天却不是讲给郑惊渡听。
而是监听设备另一头的孟兰宴。
她其实是在跟孟兰宴阐述,言语的重点必然也有着几不可查的偏倚。
“那天我被逼到绝路,闵玉对我见死不救,现在我回来了,他就害怕我把这个事情讲给大哥听。想必这个事情你有听说过,现在你也是这么想的,是吗郑惊渡?”
郑惊渡微沉着目光打量纪湫,“难道还有隐情?”
纪湫道:“他哪里怕大哥知道他对我的见死不救,他怕的是自己和Helen那见不得人的勾当败露啊。”
郑惊渡素来不怎么喜形于色,此时却也有些不可思议。
纪湫极为满意他的表情。
“他心虚,以为我会深思到他的见死不救和Helen有关系,但其实当时我沉入海底,并没看到他和Helen怎么样。虽然如此,他的顾虑倒不是假的。因为早在登上邮轮的那夜,我就看到他和Belinda见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