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湫只觉得心里紧紧绷着,即便他态度和缓,依旧感觉不到轻松。
“你不是说过做事之前会告诉我的吗?这次是你不守信用了。”
她边说就边往回走,换做商皑在后面跟着。
“当时情况紧急,我来不及回来跟你说。”
纪湫站定,呼了口气。
雨夜湿寒,鼻子钻着冷气,像被刀刮一样地疼,用口呼吸,牙齿却又酸胀难受。
这种不适感强迫纪湫冷静了下来。
她想了想,发现自己原本也没必要生气。
商皑毕竟是商皑,做事本来也稳妥可靠很多,她当然不能像商皑要求她那样要求商皑,两个人综合实力上原本就有差距,商皑遇到这种事情,确实比她更有概率全身而退。
纪湫忽然停下,定定地看着前方,商皑不知道她在思考什么,上前掰过她的肩膀,一双眼睛凝视着她,“别生气了。”
纪湫抬眼看去。
雾散了,光从侧面那簇花藤后面照过来,在他那幽沉沉的眸子上覆了一层旖旎暗光。
纪湫摇头,目光平静,“没有。我能力不足处处受限,你比我厉害,当然有更多的选择,可以做更多的事情。我本来就不该对你有这个要求,你道什么歉。”
她自以为这话算是很诚恳了,表现得也极其识大体,商皑眼中茫然过一瞬,忽然有些紧张了,“你故意挖苦我呢?”
纪湫一愣,“怎么就是挖苦了?我说的是事实。”
商皑不信,捏着她的肩膀又紧了几分,像在怕她气得转身离去,先一步就要扼杀这种情况。
纪湫束手无策地苦笑了下,“这个时候我跟你闹什么脾气,你如果心里有数,想做什么就去做,只是得注意安全。”
她说着,将手搭在商皑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以示真诚。
看纪湫满脸温柔笑意,不像是在敷衍他,商皑这才松开她的肩头,手却未落下,而是握住了纪湫。
他走近一步,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额头轻抵。
商皑气息灼热,烫得纪湫低下头去。
“当时我想着能早点带你出去。还有……”
他说了一半又不说了,纪湫没听到下文,茫然地抬头看他。
对上目光,他眼中忽然亮起些笑来。
“我总得找点借口来见你。”
纪湫脸一热,不是是羞的还是窘的。
刚刚见他的第一面,不就差点要数落他吗。
不知道究竟该说他什么好,只能嘟囔着回了一句,“哪里见不到了,你在屋子里多转几圈不就见着了。”
商皑离开一步,牵起纪湫的手慢慢往回走,“那不一样。”
纪湫默默地望着前面,耳边是雨打树梢的声响。
外面的雨幕大些,树冠下的雨小些,但凝结的露珠却砸得要重许多。
眼下正有一滴跳到商皑额发上,分溅出细巧的点点晶莹。
瞧着黑压压的夜空,跟着纪湫的节奏踱下梯子。
“过不了几个小时,他就回来了。”
纪湫虽然也很不愿去想,但终归要来的挡不住,“是的。希望他有听到我对郑惊渡说的那番话。”
商皑低头看路,眉眼隐进暗中,“他疑心病重,如果听到你说了那话,闵玉不可能逃得过。”
纪湫的裙角扫过路边泥泞,“闵玉最擅长捉弄人心,孟兰宴又手段狠毒,不知道会后面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浪。”
商皑:“蓝蝎会里这一群蝎子,对彼此从来都是虎视眈眈,迟早都是要咬上一咬的。”
军事布防图不知被孟兰宴放在哪里。
但与其被动地四处搜索,不如换一个思路。
待撕破这番虚假太平,秘密和线索自然就会浮出水面。
这是如今最稳妥与取巧的方法了。
只是身为蓝蝎会中一员,所有人都不可能独善其身。
“虽然他在监控后,不能直接问我,但到时候肯定又会对我有一番试探。”
商皑听后,目光看去,见纪湫眉眼间短暂地流露出一些疲惫。
他将拇指刮了刮纪湫的手背,轻声问道,“累了?”
纪湫半睁开眼,点了点头,没有隐瞒。
但很快唇角又微有勾起,“不过现在好多了。”
好像只要让心安定下来,就没有这么辛苦。
而此刻唯一能给到她这种安全感的,只有身侧之人。
商皑难得见她表情释然,一时间有些动容,他正张口,转角就出了树林,面前赫然露出一角蓝色屋脊。
那是一座充满了窥视和危险的战场。
黑洞洞,冷清清,藏了一堆阴谋和算计。
此刻它讳莫如深地竖起一根手指,令人噤住了声。
纪湫回到那座摆着笼子的小院,商皑在前面拨开草笼子,等着她过去。
纪湫迟疑了下,才走过去。
很奇怪,两人从不同的方向回到同一个地方去,却像是即将要面对一场久别一样,不说点什么话,就会留下什么遗憾。
但纪湫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望着脚尖犹豫了下,还是没什么头绪,便冲他咧了下嘴角,半抬起手挥了挥,算作道别。
末了就要矮身往内,商皑却在这时将她拦了下。
纪湫愕然抬眸,有些不解,“怎么了?”
商皑的两道长眉微蹙着,神色有些复杂。
“没什么,就是想再看看你。”
檐外的野林中有一处枯池,这几天连着下雨,小池再次蓄满了水。
粼粼的波光打在人面孔上,透出一种难言的冷白。
无波无澜的一句话,面色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拿着目光分毫不舍地描摹着纪湫的眉眼。
就像是转头就要远行,临到分别生出愁绪。
“我怕回去之后,就见不到你了。”
纪湫在斑驳的树影下,听闻这句话后,生出些不可思议,过后又取笑他,“商皑,你变了,变得越来越不正常了。”
她心想,这人不是在肉麻,就是在杞人忧天。
纪湫分不清商皑到底是哪种,只觉无论哪种,都算是刷新了她的认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出来太久容易惹人怀疑,回家已是刻不容缓。
纪湫走进了院,捡起手套推门进屋,左脚迈进去时又回了下头。
商皑单手撩开绿藤,仍站在原地,目送着她。
纪湫隐约觉得他今天不对劲,有着不同以往的磨叽和优柔寡断。
她一时没能看懂,但后来她再次想起,才明白,他的脸上写着的,是一种名叫怅惘的情绪。
他大概是已经有所预料,才会说出那番有悖于寻常的话来。
事实证明,商皑的直觉是对的。
纪湫早上起来就没再见到商皑。
向贺初序打听才知道,这里的一等们都被亚伦拉去进行考核了。
考核的地点、考核的规矩、安全系数……统统不得而知。
事出反常必有妖,纪湫心神不宁了整整三天,越往后,就越忍不住胡思乱想。
商皑的伤势还未痊愈,现在又被拉去进行残酷的格斗,还不知道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始终困扰着她。
她原以为孟兰宴回来以后,就会迫不及待地把她叫过去问话,可奇怪的是,到今天已是第三天,孟兰宴那边却一直没有传来消息。
纪湫在别墅里如坐针毡。
吃过午饭,到了下午,喜娜为纪湫沏了壶红茶,配了些茶点,让纪湫在花园里晒太阳的时候打发时间。
纪湫正望着对面山头发呆,听见背后滑门打开,转过头一看,就见夏树从走廊一侧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他面色冷肃,在纪湫藤椅前站定,沉眉敛目之际,纪湫已心领神会。
这是轮到她了。
纪湫暗暗深吸了口气,紧握着扶手起了身,拢过衣服,才跨出位置。
“具体去哪儿知道么。”
“让跟着车载导航走。”
见纪湫面色发白,夏树心知她现在的心情必然没有表现的这般从容。
他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劝慰一句。
“请不要担心,我相信他目前应该不会伤害到您。”
是了,如果孟兰宴真的有心要对付谁,那也只会是闵玉首当其冲,还轮不到她这个游离在外围的花瓶。
纪湫松开了紧咬的牙关,强迫自己忘记詹妮弗中弹落海时的惨死面孔。
孟兰宴的邀请来得猝不及防,商皑的归来也令纪湫措手不及。
有云遮来,外面顿时阴了大片天际。
纪湫的车开到岗哨,商皑正在门庭登记验证。
两人一个在车内,一个在车外,就这样看到了彼此。
时隔多日再见,却来不及交谈一句。
车很快就过了关卡,徐徐驶远,纪湫手搭在窗边的按钮上,侧身回头。
商皑站在原地也看了过来,身边哨兵催促得急,他被推着往里栽了一步,仍是边走边转身看她。
商皑衣领半开着,没有系领带,头发有些凌乱,下巴也生出青黑的胡渣。他很少外露出狼狈,像是经历过一场恶战,千里迢迢逃难回来见她。
站在日影深处,他的脸庞已经模糊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