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秦景疑惑。
“不好意思,在下来晚了。”
门口突然响起一个男人洪亮的声音,就当大家看清来人的时候,院子的角落里,一直默默站着的陆秋悄然变了脸色。
“霍将军总算是到了!”皇后走上前,“就等你来呢,我们刚把宴席摆起来!”
“多谢皇后娘娘。”霍原渊鞠躬行礼,继而转向秦景,面目疏朗间,灿然一笑,“在下恭祝长公主殿下生辰吉乐。”
霍原渊今日穿的是殷红色长衫,虽然样式不过是普通衣裳,但莫名地,他站在人群中,就宛如磁石一般,骤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衣服十分贴身,完美地勾勒出霍原渊因长期习武而练就的肩宽窄腰,再加上色彩夺目,更衬得他器宇轩昂,与众不同。
“这衣裳,”兰妃快人快语,跟旁边的小妃子咬耳朵,“倒像是要赶着来成亲呢!“
小妃子听了咯咯直笑:“可不是嘛!听皇后娘娘之前跟咱们的嘱托,霍将军好像是为今日准备了许久呢!”
“意思是他带来的那个老人吗? ”
“大概吧,可是那人的眼睛怎么看上去奇奇怪怪的。”
秦景对眼前这所有的准备一无所知,若说对于之前皇后和其他各位娘娘们的安排已是分外惊喜,那么见到霍原渊之后便已经是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了。
她眼前的这个人,就仿佛是从天而降一般,那么地夺目。
霍原渊目光炯炯,看着秦景,然后让出身旁的白发老者,对她说:“长公主殿下今日寿辰,在下特意为您请来了一位传世琴师,莫乾音。”
“霍原渊!你这是何意?!”未等其他人反应,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质问。
循声望去,秦景这才注意到,平日里那位温文尔雅的琴师陆秋,此时已是满面怒容。
第53章 清风霁月两人行
听了问话, 霍原渊微微一笑,却并不急着答话,倒是他旁边那位, 进来之后一直都没有说话的莫乾音陡然转过了身。
就见那老人不知为何神情变得极为激动,灰白的发丝微微颤抖, 上前道:“秋儿?你可是秋儿?”
陆秋脸色变了几变,眼神却很是躲闪。
莫乾音往前又摸索着走了几步, 这时大家才注意到这位霍原渊口中的传世琴师, 竟是一位盲人。
可他单单循着方才陆秋发出的声音, 就准确走到了他的面前,连声道:“秋儿, 真的是你吗?老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这几年里,你到底去哪了啊?”
陆秋低着头, 默不作声。
“陆秋。”霍原渊站到老人身边,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莫前辈怎么说也是你师父, 这师父问话,徒弟岂有不答的道理?”
陆秋抬头看着霍原渊, 目光森然, 像是能将他看个对穿。
“怎么,连问候也不愿意吗?“霍原渊有心激他。
陆秋偏过头, 良久才道:“陆秋, 见过师父。”
秦景看着面前这三人, 着实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这会院落里气氛明显不对,她悄悄走到霍原渊身边,轻扯了下他袍袖:“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长公主莫急, 你看好便是。“霍原渊倒是毫不避讳,朗声又冲陆秋道,”你还没回答莫前辈的问题呢!”
老者继续摸索向前,抓到了陆秋胳膊,言语激动:“秋儿,这些年老朽一直都想问你,你与小女瑾儿有婚约在身,可为何会在成婚当日不告而别?”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谁也没有想到平日里那个温文尔雅,对谁都很客气谦让的琴师陆秋竟会做出此等事来。
闻言陆秋脸色愈发难看,胸膛剧烈起伏,却仍不发一语。
“秋儿,你少时来到老朽家中,拜师学琴,资质甚高,又比寻常人都要用功,是老朽平生最引以为傲的徒弟!”老人不无感慨地接着说,“在得知小女倾心与你之后,我就想撮合你二人婚事,可为何……为何……”
老人明显再说不下去了,抓着陆秋的手发着抖,情绪十分激动。
秦景看着陆秋,她认识陆秋这么长时间,印象之中,他总是带着温和淡然的微笑,在琴艺和舞乐方面对她循循善诱,在平日生活里也是关怀备至,是一位极好的老师和朋友。
可就是这样一个几乎都挑不出任何缺点的人,怎么会做出背弃婚约,叛逃师门的无耻之事呢,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院落当中的其他人显然也都吃了一惊,这些人里诸如兰妃,之前就深知陆秋其家世琴艺,还有些人不知其底细,却在平日里也没少耳闻这位琴师大名,可她们都不知道,这位陆先生背后居然有着这样一段不堪的往事。
所有人都想知道陆秋的回应。
“陆先生。“作为好友,秦景只有和陆秋亲自确认后才能相信,“莫前辈所说可是事实?”
之前陆秋的神色是铁青般的木然,但听到秦景的问题猝然变成了死灰。
他看了看秦景,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跪了下去:“师父。”陆秋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全然不似惯常的温润自然,“这一切,都是徒儿的错。”
秦景心里一沉,知道陆秋说出这句,便是将方才所述全都认了。
“当年徒儿年少无知,只醉心古琴,有幸拜在师父门下,得以师父悉心栽培。“陆秋有些痛苦地闭了下双眼,一字一顿,“为报师恩,徒儿确与瑾儿签下婚约,但左思右想之后,因为我与瑾儿秉性实在不同,又相差七岁有余,故而萌生了……退婚之念。”
“那你,那你当时为何不直接告知老朽,却要一走了之呢!“莫乾音说道最痛处,“你可曾知道,你走之后,瑾儿整日不吃不喝,半月之后,就发了癫疾……”
陆秋蓦然抬头:“什么?瑾儿她……她?”
“她如今疯疯癫癫,与你走时完全是另一幅模样了……“莫乾音提及此处,不禁伤怀,一时老泪纵横,”瑾儿她,原本是我们,最疼爱的小女儿啊……”
“我前些日子寻到莫前辈的时候,曾见过莫瑾。”霍原渊看着陆秋,“她拒绝与任何人讲话,却只在我提到你的名字时,才会有些许反应。”
“怎么会这样……“陆秋难以置信地喃喃道,“我竟完全不知道,会发展成这样。”
作为旁观者,秦景听完这些只觉心中像是堵了块石头一样,难以疏解,不禁用手压住了胸口。
霍原渊扭过头,看着秦景,然后悄无声息地,将手抚上她的后背,不轻不重地拂了几下,已做开解。
秦景的心猝然跳得极快,但慌乱之下竟没有闪躲,隔着衣料,她感受到霍原渊的指节触碰,意外竟真的觉得心安了许多,于是抬头看了眼他。
“师父……“陆秋俯下上半身,五体投地跪倒在莫乾音的脚边,声泪俱下,”徒儿有罪,徒儿有罪啊!”
莫乾音蹲下身,试图去扶他:”罢了,罢了!这么多年,老朽早就不想再计较谁是谁非了,当年我应该多问问你的心思,而不是一味撮合。只是,只是苦了瑾儿啊……”
“不,不是的,师父。“陆秋哽咽着说,”都是徒儿的错,都是徒儿的错!“
这句道歉,莫乾音等了这么多年,此时听见竟一时不知是何种滋味。
“您放心。”陆秋不迭地说,“我现在就启程去见瑾儿,将她接到京城来,请最好的郎中为其医治!”
“陆秋。“霍原渊插话道,“你现如今可是宫里的琴师,真就打算这么走了?”
陆秋偏过头,也不去看他,冷冷道:“怎么,这不就是你最想看到的结局吗?”
“你这是哪的话!“霍原渊不屑道,”你难道不该感谢我吗?若不是我今日请莫前辈到此,你恐怕此生都会蒙在鼓里,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混账事!”
陆秋无法反驳,只盯着霍原渊,半晌他慢慢起身,用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既然是你赢了,那就记得,别让我失望!”
“你多虑了!“霍原渊冷笑。
“长公主,陆某本无意打扰殿下寿辰,实在心中有愧。只是看来今日是无法亲自为殿下祝寿了。“陆秋抬头看了看秦景,欲言又止,过了会才说,”殿下舞乐技法远非常人,有今日成绩实至名归,盼来日我回归京城时,还能与殿下,同台献艺!”
“感谢陆先生长久以来悉心栽培。“秦景蓦地生出许多伤感,”此行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陆秋点点头,回身背好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过了好一会,众人才从刚才的气氛里缓和过来。
皇后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今日咱们齐聚于此,本就是为了庆祝长公主的寿辰,来,大家都入席吧!”
嫔妃们应声都各自找地方坐了。
作为这里年纪最大的长辈,又是德高望重的琴师,莫乾音被大家尊为了上宾。
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情绪里走出来,莫乾音提起面前酒杯,说道:“老朽今日随霍将军前来,本是为了祝寿,却不想扰了长公主生辰的雅兴,应当自罚。老朽不才,不如就抚琴一曲,以表歉意,殿下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