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将军不用多礼。”
再见卫封,庄妍音倒是想不起来昨夜见他是什么样子,他端坐在龙椅上,宽肩伟岸,身形修长挺拔。察觉到她犹豫要不要在人前向他行礼,薄唇轻轻扬起,道了声“过来”。
庄妍音径直迈上汉白玉石阶。
卫封并不避讳季容,拉着她坐到了龙椅上。
当着人前,庄妍音不敢放肆,靠着扶手那侧坐,也不敢贴他太近。
卫封凝眸望她时,唇角始终笑意温和。待抬首看向季容,他面上笑意顷刻收敛,已是帝王贯有的森严。
“继续派人顺着这条线索查,若遇楚军,勿要声张,先探得巢穴。你下去吧。”
“臣领旨。”季容挑了挑眉,“但长音公主手上似乎拿了好东西啊。”
卫封握住庄妍音的手,她小手上宝贝似的捏着一个锦袋,他知晓这种鼓鼓的锦囊通常都是她拿来放好吃的,以前常装青梅糖丸。她心思灵巧,在里头缝着油纸,这样吃食不会沾上锦囊上的线絮,又还易存放。
然而这糖卫封不想给别人尝。
他淡声道:“你去忙吧。”
季容脸皮厚,仍不见走:“这种锦囊瞧着眼熟,嘿——”他瞥见陈眉腰间也有一个,忙近前来,却见陈眉眼疾手快地转过身,护住了腰间锦囊。
季容:“你也有,给我看看嘛!这是不是以前那糖丸!”
“这是公主之物,奴婢贴身带着,季将军冒抢公主之物,该是于理不合吧。”陈眉秀眉紧蹙,也不料堂堂将军会这般顽劣放肆。
卫封:“季容——”
“你给季将军吧。”庄妍音示意陈眉,“我们再做。”
“公主,这是您留给自己吃的。”见庄妍音仍笑着示意她拿给季容,陈眉无法,只得解下这袋糖,忍着心头怒气,毕恭毕敬呈给季容。
季容笑嘻嘻接过,拆开一瞧:“原来这才是新鲜的梅子糖!”他朝卫封与庄妍音行了礼告退,经过陈眉身边,颇为得意地挑起浓眉。
…
庄妍音吩咐陈眉与香螺:“你们先下去吧。”
待她们离开殿中,她取出一颗糖丸喂到卫封唇边。
卫封咬下,却一同咬住了她手指。
指尖湿润,带着些柔软烫滑,她如过电,愣得眨了眨眼,倏地收回手,在袖间衣衫上擦。
耳边响起卫封的低笑声。
殿上侍立的宫人更埋下了头,福轲候在一旁,躬身将宫人带了下去。
卫封:“我许久未曾吃过青梅糖了,这是特地为我做的吗?”
“嗯。”
“为何想起为我做了?”
“季将军说你在战场舍不得吃……咦?”庄妍音偏过头冥想,怎么这句话有些耳熟,她昨晚说过了?
迎着卫封含笑的眼,她问:“哥哥,你昨夜同我睡的吗?”
卫封颔首。
她脸颊有些发烫,又问:“那我昨夜可有说胡话?”
“没说什么。”
“哦。”庄妍音呼出口气,捻起一颗糖喂给自己。
“酉时我在兰章殿设宴三品以上文臣与家眷,你徐大哥与宋大哥会在,可要与我同去?”
庄妍音微怔,趴在御案上翻过手边一本典籍:“我就不去了。”
卫封未再劝,任她百无聊赖般翻书,听著书页声,握住了她的手。
“齐国的字会认多少?”
“寻常的字都认得,笔画多的还不想认。”
很早之前的天下还是三国鼎立,便有三种不同文字,周与齐的字并不相通,庄妍音虽然很早便一直在学这三种文字,但也还没有全部认完。
“为兄教你。”
卫封说到教学,下意识还是自称“为兄”。
庄妍音喜欢他这种称呼,像回到那些时候,他们之间没有齐国与周国,只有诗酒厚肉,只有梨花树下的小童与少年。她不自觉弯起唇角,被卫封揽到膝上。
他心无杂念,铺开干净宣纸,大掌握住她手,一笔一划教得专注。
她学得也快,很快便能自己写全。她狡黠轻笑,重新铺开一张纸,写下卫封的名字。
一笔一划,娟婉端正。
庄妍音自卫封怀中昂起脸,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好看吗?”
“嗯。”
她放下笔,想到什么,目中促黠精光流转,皓腕揽在卫封颈项,扭转轻柔腰肢,像书中妩媚祸国的妖女,粉腻桃腮娇媚含春。
“皇上教了我写字,那几本奏疏都不看了么?”
她媚眼如丝,隔他太近,卫封鼻尖触碰到她鼻尖,欲倾近却见她又退一些,始终与他若即若离,欲迎还拒。
他喉头滚动,低沉应一声。
庄妍音扬起娇俏眼尾,美目里春水盈溢:“皇上不是勤政爱民嘛。”像柳淑妃教的,她翘起兰花指抚.弄他衣襟龙纹,红唇宛转湿喘,“皇上喜……”
猝不及防惊呼一声,她被卫封控住腰肢,他少有控制不稳力道,她被掐得有些疼。
“谁教你的?”
庄妍音惊讶张着小嘴,狂眨眼睫:“我、我自己会的!”说完,她在他灼热的视线里几乎缴械投降,垂眼想躲他视线里的探究。
“你不喜欢?”
“还会什么?”
他们异口同声。
还会什么?
草了。
柳淑妃说的果然对,即便是明君也逃不出温柔乡。
她昂起脸,迎上他滚烫视线。她的哥哥,拥有书中最强的武力与智商,一张脸也俊硕绝伦。
庄妍音猛一闭眼,吧唧亲上去。
……
她气息急促,卫封终于舍得松开她,忽然才发现她手背上被划伤的痕迹。
“怎么划伤了,疼不疼?”
“哦,上午种辣椒和土豆,不小心划到的吧。”庄妍音随意看了眼,弯起眉眼,“一点都不疼。”
“还要你自己种植?”
“是啊,司农署看不起我带来的种子,一直都无人上来问我要种苗。我先在温室里种好,到时候拿给他们,我要让他们到时候朝我跪下来!求着我给他们种苗!”庄妍音鼓着双腮说道,“然后我就扬起微笑,端庄大方地将种苗给他们。”
在大齐的地盘上做人嘛,总归是要悠着点。
卫封失笑:“倒跟我颇像。”
“?”
“偶尔我也不想震怒,但发现震怒就能解决问题。”
庄妍音与他会心一笑。
卫封酉时还要召见朝臣,她没有留太久,回了央华宫。
倒是用过晚膳后与宋梁寅同来参加晚宴的柳心茹来求见她。
庄妍音微怔,摇了摇头。
陈眉便出去同柳心茹笑道:“公主今日早早歇下了,奴婢送夫人吧。”
庄妍音现在不想再去见宋梁寅,这人她也放弃挖了,见着总归会觉愧对庄振羡,也愧对待她好的宋大哥,更不想对不起卫封。
…
但不知怎的,宋梁寅似乎察觉到她不欲见他们,翌日亲自来拜访,远远站在东召巷,庄妍音仍旧借口未见,让初九送他离开。
两日后,宋梁寅托人送来了两本游记,是大周境内的游记,还颇有趣,也许是觉得她思乡。
天寒地冻,庄妍音也懒得外出走动,在屋中烧着炭火看书。也在这原本以为要静下心来的日子里,再次收到了秦遇来的急信。
沈氏病了,汤康赫在早朝路上病倒了。
大周迎来第一场冬雪,天气寒冷,沈氏便随节气病倒,高热不退。
而汤康赫同徐久安是老搭档了,徐久安病故后,他也宛如失了主力,终于在通往早朝的风雪路上一病不起。庄振羡派了太医去康府医治,也亲□□问,但汤康赫年事已高,半身偏瘫,恐难救治。
庄妍音再难看下去手边的游记,也在卫封来同她用膳时没有告诉他这些。
她要说什么?让他一个大齐的皇帝派送一个臣子给她?
他就算再偏爱她,中间也隔着两国的利益。
她意兴阑珊,在两日后收到秦遇的信,说沈氏好转了些,但汤康赫仍是旧状。这个年纪瘫痪的人,谁都知道不好再医治。
庄妍音第一次有这股深深的无力感。
陈眉安慰她:“公主,您已经做得够多了,别责怪自己。”
……
今日众弟子在楚夫子的通慧宫议会,他们也是难得相聚一次,邀请了卫封与庄妍音,但庄妍音还是没有与卫封同去。
她一而再地没有参与到他们的聚会中,徐沛申与宋梁寅已感知到不对。
他们二人心思细腻、敏感多情,因为暗探一事放不下,一直都在责怪自己。
庄妍音上次的落寞他们一直记在心里,如今多日不见她笑颜,又早在朝堂上知晓大周一连损失两名重臣,皆知庄妍音是在难过。
议会散后,徐沛申与宋梁寅没有喝尽兴,回了徐府饮酒。
茶寮竹帘在冬日寒风里晃动,空隙里透进丝丝凉气,屋外大雪纷飞,屋内一盘残棋,火炉上温着热酒。
宋梁寅双眼醺醉,遥望着窗外雪夜笑起:“我记得上次在雪夜里饮酒,只有我们四个人。你,我,厉则,还有子朗。哦不对,是皇上。”
他双目诗意染过,该是一直都只有诗情画意与黎民之事,但此刻却只被痛苦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