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筱朦说:“要四间干净的上房。”
掌柜的赔笑:“不巧,只剩下三间。”
阮筱朦犹豫了一下,生怕掌柜的会出个馊主意,说二位姑娘可以住一间。
“三间就三间吧, ”倒是江酌接了话,“我和江则一间就行,调息时也需要有人守着。”
江则点头:“我可以打地铺。”
掌柜的麻利开好三间房, 几人一道上了二楼。苏亭之抢先认领:“我要住中间。”
他怀疑某人会时不时地跑到阮筱朦房里去“串门”,他要在中间开着门窗盯着点儿。这个理由是不方便说出口的,所以别问他为什么,他说完就撇开脸, 自动屏蔽了外界干扰。
好在, 那三人虽然都有点不解,倒也没多问。反正,住哪间都一样,一样简陋一样破。
几人各自回房,伙计往屋里送了热水,大家洗把脸,晚饭前还能歇一会儿。
阮筱朦住在三间房中最靠里的一间, 天暗下来时,她决定下楼吃饭。经过隔壁,她看见苏亭之的门大敞着,她象征性地敲敲门,略往屋里探了探头。
苏亭之就坐在一眼可见的地方,穿着湖蓝色的外衫,侧颜依如她记忆中的样子,修长白皙的脖颈,像清隽不俗的天鹅。
“咦?你换男装了?”她踱进去,笑嘻嘻地对着他左看右看,“其实,你扮女人也挺好看的。”
这样的恭维没让苏亭之有半点开心,他看着阮筱朦问:“现在你身份暴露,阮襄为了你大动干戈,这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京城,传到皇帝耳朵里,你打算何时离开南阳?”
她离开南阳的同时,也能离开江酌。
“我没说我要走啊,在南阳,我还有很重要的事。”
苏亭之刚想问她还要做什么,又听见有人在敞着的门上礼貌地敲了敲。江则伸着脖子盯着他:“咦?你换男装了?其实你扮女人也挺好看的。”
“……”一再被人提起男扮女装这事,苏亭之有点烦。
奈何,江则又不知趣地补了一句:“就是胸小了点儿。”
“走你!”
苏亭之差点想把手里的杯子扔出去,抬脸又看见江酌站在门口,表情说不出的怪异。
他决定自己替江酌说了:“我换男装了,我知道,其实我扮女人也挺好看的。但是,我穿男装更好看,你们都看清楚了,我是纯爷们儿!”
阮筱朦缺心眼地站在旁边傻乐,江则已经从苏亭之傲娇的模样和江酌阴沉的脸色,敏感地察觉到一丝八卦的味道。
果然,江酌可没有恭维女装不错的意思,他神色微敛,突然勾了勾唇对阮筱朦说:“你过来。”
阮筱朦不解地走过去,被他一把攥住手腕,拖着转身就走。苏亭之要起身,却被江则及时按住了。
阮筱朦总算察觉到,他这声“你过来”听着云淡风轻,却似乎藏了一丝杀气在里面。她被拽出了门,还没忘回头叮嘱一声:“你俩先下楼,慢点吃,记得给我留饭。”
江酌也顺便停了停脚,对江则交待:“吃完帮我带一份回来。”
“好嘞。”江则面带微笑地应答,一只手还死死地按在苏亭之肩膀上。待二人走了,他才回头笑道:“人家两口子说话,你想去凑什么热闹?”
“什么两口子!那些话是说给方长老他们听的,权宜之计,根本不能算!”
“算不算的,咱俩也管不了。”江则此时才松了手,又去拉他起身,“走走走,下楼吃饭。”
阮筱朦像一只被大灰狼牵住的小羊羔,乖乖地被江酌拽回了房。
一进屋,他突然停步转身,阮筱朦差点撞个满怀。
江酌眸底黑沉,眉间低敛,像笼罩着雾气的深山,郁色压人。“你的贴身婢女,原来是个男子?”
也怪他之前一直没太注意苏亭之,大敌当前,江酌哪有精力留意她的婢女?
“嘿嘿,”阮筱朦保持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这个,我可以解释。”
江酌挑眉,步步紧逼,他偏着头笑问:“我亲眼所见,他投怀送抱,趴在你身上嘤嘤嘤地装柔弱,这也能解释?”
“可以解释的,”她继续往后挪,依然咬牙微笑,“他不是我的贴身婢女,从来……不贴身。他是苏亭之,我从前跟你提过的,那时我还不知道,其实他就是前朝七皇子李锦。阮襄曾经抓过他,所以,他当时是害怕被认出来。嘻嘻,我这样解释,是不是完全没毛病?”
“毛病大了,”江酌沉了脸,“你居然把一个想杀你的人留在身边!还有,我虽然人不在宁安城,却也听说,我离开后不久,金玉郡主为了个美男子大闹角斗场的传奇故事。原来,就是为了他。”
阮筱朦早该想到,他自己虽然撤离了京城,但京城一定还有他的探子。她也早该想到,“泡妞打架”这类的故事往往是被传得最快,也最离谱的。
她不服,像是被逼到墙角的奶猫,想要挥一挥毛爪,反抗一下。
“我看,毛病大的人是你,简直不讲道理!”她梗着脖子,眼睛一横全是眼白,“岂不知,你和那位冷艳的心机美人,浣雪门门主,那才叫传奇故事。你若没招惹她,她能煞费苦心,上门逼婚?”
江酌意味深长地一笑,又逼近一步,俯下身:“你很介意?有多介意?”
阮筱朦退了最后一步,后背已经贴着墙了。他凑上来,单臂撑在她头边,摆出个标准的壁咚姿势。
她挤了下眉眼,想提醒江酌,门可没关呢。然而,平时智商在线的江世子,这会儿对她的挤眉弄眼选择装傻充楞。
“眼睛进沙子了?要我帮你吹吹?”
“啊,不用。”
这个时间,很多人吃完了饭,或者从外面回来,走道上不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还有,伙计一声声殷勤地招呼着,问客人需不需要往房中送热水。
若是让门口经过的人看见,她免费上演一幕狗血大剧事小,若被别有用心的人留意上了,暴露了行踪可就事大。
阮筱朦抬手,葱段似的几根玉指捧上他的俊脸,还轻轻地拍了拍。她笑得一脸谄媚:“不介意,你不讲道理的样子……也很帅。不如,咱们还是坐下来,你听我慢慢说来?”
“好啊。”江酌总算是撤了手,后退半步,又把她拽到桌边坐下。
阮筱朦想了想,站起来,先去关门。她回头看见江酌似笑非笑的样子,禁不住解释:“孤男寡女的,别人看见不好。”
想想又觉得不对,孤男寡女才更应该开着门避嫌不是?她这是越描越黑?
江酌笑意愈深,他突然前倾,一张俊容在她眼前瞬间放大。结果,他只是贴心地帮她捋一捋腮边的青丝,说了句:“确实不好。”
阮筱朦咳了两声,清了下嗓子,敛了敛心神。她从江酌离京说起,楚蓦如何从葛观尘手中救她脱困,又为了兑现当初答应她的事,让楚星领着她找到了苏亭之。后来,她猜想父皇留下的谜底“当归”的意思,应该是叫她回到赛蓬莱,于是,她拐了太子,准备悄悄离京。
当她说到,皇帝突然出现,她和裴纭衣被迫跳进急流求生,在绝境中悟出无影阁的秘密,发现了宁安城中的暗河。江酌静静地看着她,漆黑深邃的眸中半是欣赏半是疼惜。
先皇叫阮筱朦回到赛蓬莱,那里等待她的,除了关于宝藏的消息,还有一个让她怎么样都没想到的人。
江酌问:“是谁?”
“我弟弟,阮殊棋。”
所有人都以为阮殊棋死了,其实,他根本没死。先帝意外找到他时,朝中已是危机四伏,自身旧伤日渐沉重,无力自保。
他把幼子藏了起来,留下亲信照顾。他说,自己他日龙御归天之时,阮筱朦定会被人接回京城,那时,便将阮殊棋悄悄送往赛蓬莱。到时候,无论敌人还是朋友,注意力都在阮筱朦身上,这是她注定的命运。而阮殊棋正好来一招灯下黑,送到阮筱朦被接走的地方,重新隐藏起来。
在赛蓬莱岛,姐弟相认之后,阮殊棋告诉她,关于宝藏,父皇留下了两句话。
——紫袍玉带南阳侯,午后独自上西楼。
江酌感慨:“先帝睿智,竟然将身后事,想得这么远。”
阮筱朦点点头,岂止是远,当她知道这些事以后,甚至有点为自己感到悲哀。就像父皇预测的那样,她注定是个活靶子,不成功便成仁。而弟弟还有机会,只要他活下来,岛主师父于素心可以教他文韬武略,他日后若能找到宝藏,招兵买马,就有可能重回至尊之位。
在原书里,原主只是个不成功的炮灰反派。阮筱朦私下琢磨着,若还有续集故事,阮殊棋没准能当个男主,成为一个非常成功的反派。
“发什么愣呢?”江酌问,“你该不会以为,紫袍玉带南阳侯这句,指的是我或者我爹吧?”
“难道不是吗?”
她一脸懵,紫袍玉带大多时候是指高官,南阳的高官,谁高得过江淮?反正,她打死也不会相信这句话指的是卢刺史。
江酌又追问了一句:“若不是这句话让你误会,你该不会就不来南阳找我了吧?”
“怎么会!”阮筱朦仰着脸看他,眼睛里像盛着清亮的湖水,“我对你这么好,你敢不认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