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则低着头,支支吾吾地不回答,只拿余光悄悄地去瞟他主子。可是,江酌正在调息,就算听见他们说话,也不能做出反应。
阮筱朦故意黑沉着脸吓唬他:“我就知道,说什么得令牌者即为无影阁阁主,那都是一时情急,用来哄人的。我说话不好使,你只听他的对吧?当心,我以后可不许夏至嫁给你!”
“诶……别!”江则又不傻,说了没多大事,不说毁的是一辈子的幸福。
“老大对不住,我只能卖主求荣一回了。”他双手合十,冲着江酌拜了拜,回头向阮筱朦答道,“主子这寒毒,都是为了寻你才留下的。据说,金玉郡主死于龙隐山下,主子不信,他说若能逃出生天,只有可能是跳进了水里。主子他寻了你半年,那半年中,他几乎日日泡在水中,宁安城附近相连的大江大河他都寻了个遍。从隆冬季节到春寒料峭,那样的水温,便是铁打的身子骨,也是受不住的。”
阮筱朦低头不语,默默地红了眼圈。好在,江酌仍在闭眼调息,他阻止不了江则说什么,也看不见她的表情。
苏亭之也半晌没说话,好一会儿,他向江则问道:“你刚才给他服的什么药?给我看看。”
“是阁中大夫开的药,为了携带方便,特意做了药丸。”
苏亭之捻着一粒细看,又放在鼻下仔细闻了闻。他轻嗤了一下:“未见高明,勉强不算庸医罢了。”
“你高明,你倒是出手相助啊!”江则不服气。
苏亭之轻哼了一声,将药丸扔还给他,却不想接这个茬。从自江酌出现,他的心整日都在醋里泡着,酸得难受。他也能感觉到,江酌的内心排斥他,和他是一样的,就连救他,也是为了阮筱朦。
可是,江酌毕竟救了他啊,还有江则,也一直在帮他。
他垂眸,睫毛轻轻地颤了颤,他用余光去看阮筱朦,看见她忧心忡忡,为江酌难过的样子。世人都说金玉郡主荒唐花心,她也曾养过一园子的美男,可是,从不见她为了谁这样。
“我去。”他骤然起身,手指捏紧,眼中暗沉。他这样做,也是为了阮筱朦。
苏亭之重新取了银针,来到江酌的身侧。他说:“现在没地方抓药,改方子是没用了。你别乱动,我给你施针,你可信得过我?”
江酌敛了内息,他答:“我信。”
“我不信!”江则叫起来。如果苏亭之写个药方,他还能找人看看有没有问题,可若是施针,却是将命都直接交在他手里。
“你们忘了吗?他曾经想用摄魂术打听宝藏的位置,现在宝藏找到了,谁知道他会不会……”
阮筱朦一把拉住江则,阻止了他后面的话。
江则说的没错,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苏亭之确实曾经混入郡主府,打过宝藏的主意。可是,现在大成余党尽除,剩下他孤身一人,凭他自己就连守住宝藏的能力都没有,遑论其他?还有,就算想对江酌下手,他也应该等找到出口之后。
阮筱朦没解释,只说了三个字:“我也信。”
苏亭之站在那儿,深深地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带着迷恋和说不出的痛楚。他可以为了她去帮江酌,可是,他和江酌不同,他这一生都要提醒自己,她只是仇人。那一句喜欢,他永远都不能说出口。他的行为总是不会被人理解,他没有办法,连自己也活得很茫然。
苏亭之施完针的时候,阮筱朦和江则已经又在墓室内找了一圈,却仍然没有发现能够打开出口的机关。
她的头长时间地疼着,没完没了,以前还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状况。她清晰地记得苏亭之对她说马上离开这里的样子,他那么严肃,阮筱朦知道,自己大概真的活不久了。
父皇没算到她会中蛊毒,也没算到她这探宝之行,会加速死亡。
或许,这也是天意。
二人无功而返,难免垂头丧气,阮筱朦想到自己快死了,更是郁郁寡欢。
江酌安慰她:“别着急,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一会儿,大家吃点东西再继续找。这宝藏既然是先帝叫你来寻的,他又怎么会将你困死在这里?”
苏亭之收了针,头回站在江酌一边说话:“他说的对,一定有办法的。”
这个道理,阮筱朦又何尝不明白。正是抱着这个希望,他们在墓室里执着地寻找出路,可是,一连找了三天都没有结果。
墙面、地面每一寸都没有放过,所有陈设都细细地检查过,凭着阮筱朦和江酌的聪明才智,二人合力却一无所获。阮筱朦在想,父皇会不会太高估她的能力了?
再这样下去,没了食物和水,他们似乎,真的要被困死在这里了。
第六十五章 拜堂 红色的很喜庆
墓室里分不清晨昏, 对于逝者而言,不存在时间的概念。
估摸着,此时外面应该是晚上, 苏亭之独自坐在最后一间石室里发呆。
这间石室摆放的箱子里, 装的多是些精巧的小玩意, 玛瑙做的扳指,翡翠雕的蝈蝈……他拿在手中默默把玩着,会不自觉地想起小时候。
那时, 他还是大成的七皇子锦,处境优渥,过着白玉为堂金做马的生活。后来,他到处飘泊, 还被人追杀,今日不知明日如何。
他看着墓室中挥霍不尽的财宝,可能是四人之中, 心境最无波澜的一个,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这么些年,经历了富贵和贫贱, 始终也挣不脱爱恨。苏亭之索然无味地摆弄着箱子里的玩意儿, 觉得再没什么能让他快活起来。
有人进来,在他身边坐下。他侧过脸,看见江酌。
他语气平淡:“你来了。”
“来向你道谢。”
“不必,你也救过我。”
接下来,是短暂的沉默。江酌问:“她中的蛊毒……怎样了?”
苏亭之牵扯着嘴角轻笑了一下,他就知道不会是专程道谢,江酌和他说起的, 只会关于阮筱朦。
“如果能赶紧离开这里,我的医术或许能保她再活三个月。如果出不去……那就不重要了。”
确实不重要了,因为,大家都会死在这里。
江酌垂着眉眼,周身只有清冷的气息,看不出什么表情。不知过了多久,他问:“难道没有办法?”
“有两个办法,其一,用银针和药力强行逼出蛊虫,她不会再头疼,可是,前尘往事、恩怨爱恨,她会全都忘记。其二,有人愿意用自己的血将蛊虫引入体内,以命换命。她会好好地活下去,而那个人,会痛苦加倍,暴毙而亡。”
江酌不意外,如果是简单易行的办法,苏亭之不会拖到现在。他就知道,这蛊要么没解,要么,解法非比寻常。
失忆和让别人替她去死,阮筱朦都不会愿意的。
身为皇家子女,她背负的并不比苏亭之少。江酌很清楚,她想揭开当年的真相,她一路追寻才找到了宝藏,还有很多事要去做,其中盘根错节,她绝不能失忆。
而另一个方法,愿意为她去死的人,也都是她最珍视的人,无论爱人、家人、朋友。她重情义,且从不认为自己高人一等,命比别人金贵,她又怎会牺牲他人换自己活下来?
石室中不知道静默了多久,是阮筱朦的到来打破了这份沉闷。
“你们在做什么?”她在二人中间坐下,“你俩也不说话,就在这里大眼瞪小眼?”
江酌笑了笑,浮出三分宠溺,隐去了方才话题的沉重。“你没睡?”
“睡了一会儿,不想再睡了。”她脸色依然那么白,头还是依然疼着,“若是困死在这儿,以后就有得睡了。”
“别胡说,”苏亭之蹙了蹙眉,“不知道忌讳。”
阮筱朦轻叹了一下,忌不忌讳的,可能都要变成现实了。她已经黔驴技穷,实在想不到出去的办法了。
“抱歉,我不该带上你一块儿来的。想想你也真亏,不仅没能杀了我报仇,还要被我拖累,把命搭在这里。”
苏亭之看着她,黑眸中流光闪了闪,心中喜忧已经转了几个轮回。
他和江酌都在,阮筱朦只对他说什么拖累,可见,她把江酌当自己人,而他终究是个外人。
如果真的死了,与她死在一处,从此再也不用琢磨着,日后该如何杀她,死后又如何向祖宗交待。这仿佛,也是命里不错的安排。
他撇开眼:“你不必说抱歉,反正活着,我也了无牵挂。我没有朋友,亲人都死了,原本,还有个师父。当日,我离开郡主府,本想回云深谷向师父再多学几年,为了日后报仇……”
其实,他只是想杀阮筱朦又下不去手,所以想回去清静些日子。
“谁知,师父也死了。我推门而入,就看见她躺在血泊中,已经离世多日了。”
他的语气低而平淡,手中拿着枚红色玛瑙扳指,似不经心地用袖口擦了又擦。扳指已经被擦得锃亮晃眼,刺得人心酸。
阮筱朦问:“你可知,是谁下的杀手?”
“不知。我想为师父报仇,都不知道该去找谁。”他落寞地低垂着眼睑,纤长的睫毛在他脸上投影着淡淡的郁色,“我只看见,在她的手边,有一只用血画成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