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们深信,没有别的可能。楚星和姚迁不信,却又面面相觑,想不出古怪在哪里。
方才,他们说话的时候,楚蓦已经在这间屋子里查看了一圈。此刻,他笃定地抬头对姚迁说道:“葛观尘跑了,立即封锁城门,待我向父亲禀明,再全城通缉。”
道士们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刚才说了这么多,他都没听见吗?
楚蓦全都听见了,只是,他们的思维速度和他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楚蓦解释得很简单:“山里没人打更,而且,我一路走过来时,看过每个房间的陈设,并不是每间房里都有刻漏。至少,隔壁范团的屋里没有。”
范团点点头,仍是一脸茫然。
“所以,你觉得当时已是亥时将至,那是葛观尘给你的错觉。他知道你喜欢梅子酒,故意诱你饮了两杯,他一定在酒中下了轻微的药,你喝了就会犯困。当你被叫醒,人还处在迷糊的状态,他说他已经打坐结束,你会习惯性觉得已经到了平时睡觉的时间。还有就是,你看了眼这个房里的刻漏,而这个刻漏当时被做了手脚,刚好就停在亥时将至。”
楚蓦的语速很快,他赶着要走。
“我刚才看过了,刻漏上落了灰,留下两个清楚的手指印,明显是被人动过。在范团走后,葛观尘又细心地把刻漏调回了正确的时间。还有一点,范团说的梅子酒,这屋里并不见酒瓶。葛观尘把酒瓶带走了,或者处理掉了,因为,酒水里有残留的药。”
“从刻漏上的指痕来看,范团离开这间屋子的时间,最多不过戌时二刻,葛观尘有充足的时间可以悄悄地离开,根本不会撞见汤元。”
楚蓦一边说着,一边拔腿往外走。道士们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早听说楚蓦是个犀利睿智的厉害人物,只是没想到,他看破葛观尘的“羽化成仙”,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
楚蓦走着走着,突然驻足,他回头盯着青原,盯得人头皮发麻。
“你是葛观尘的亲信吧?”
青原目光闪躲,不敢答话,倒是汤元老实,他问:“楚大人怎知,青原师兄是师父最亲信之人?”
楚蓦只是在想,猫国师一向装神弄鬼,故弄玄虚,他那些把戏必定不会让太多人知道。若走漏了消息,就破了他神通广大的威名。但是,他总是需要个“托”的,比如,代替他在静室捉拿邪灵的人。
这些道士高矮胖瘦各不一样,只有青原与葛观尘身材相仿,而且最是刁滑。他来当托,再合适不过。
“来人,把青原师父带回去审审,看看他帮着国师大人,干过多少害人的勾当。等审完了,再带他去游一游街,把那些骗人的把戏公之于众。”
楚蓦大步出了采祥居,他把此间善后之事交给姚迁,自己带着楚星,直奔宫门。
路上,他在夜行衣外头套了件锦袍,楚星觉得他大概是疯了。
楚星跟在后面喊:“大人,这都什么时辰了?您要擅闯宫门?您不怕像穆秋砚一样,被别有用心的人射成刺猬啊!”
楚蓦脑子里那根弦,一晚上都绷得紧紧的,这会儿,他也觉得自己可能是快疯了。
他竭尽所能用最快的速度拆穿了葛观尘所谓的“法力无边”,可是现在,他心底的疑惑和恐惧更甚。
葛观尘当是没有想到,他敢夜探采祥居,所以没有任何防备;同样,楚蓦也没有想到,葛观尘会连夜逃跑,以羽化成仙的方式,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关键是,葛观尘为什么要跑?白天的一场交锋,他明明已经占了上风,他甚至可以调动远山军,除了皇帝,这世间无人能与他为敌。他既然没猜到楚蓦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跑去拆穿他的把戏,那他为什么提前设计这一切,走为上计?
他这一走,楚蓦再也想不出,葛观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在当年的乾明殿一案中,有没有做过什么?他这位猫国师,和江淮、穆逊画的猫,有没有关系?
这些问题,楚蓦现在顾不上去想,他现在最害怕的是,葛观尘一走了之,会不会和囚于宫中的阮筱朦有关?譬如……畏罪潜逃……
片刻后,二人果然受阻于宫门前,宫门早已下钥,无皇帝宣召,不得随意出入。
一会儿,温年来了。他冷嘲热讽道:“楚大人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胆子也真大,这么晚了,楚大人莫非是想闯宫?”
楚蓦不得不耐着性子,向他解释:“我只是担心,金玉郡主今夜会有危险。她是我的未婚妻,我进去看看,若她平安无事,我自会马上离开。”
温年因为阮初胭的关系,本就对楚蓦心怀芥蒂,现在又听他提起金玉郡主是他的未婚妻,顿时满腔怒气,为阮初胭不平。
“未婚妻也就是不曾过门,还是避嫌的好。况且,楚大人今日纳吉是个什么收场,我也是亲眼所见。有些人哪,不识好歹,挑花了眼,玉石不分。”
楚蓦面上蒙霜,心急如焚:“眼下情况紧急,温副统领当真不能行个方便?”
“若我说不能呢!”
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在夜里听着格外清晰,几人打马而来,尘土飞扬。
楚瞻翻身下马,冷着脸,将一物举到温年的面前。温年见了,二话不说,连忙跪下了。不光是他,他带的那一队羽林军也全都跪下了。
楚瞻拉着儿子,径直入了宫门。
温年抬起头,忿忿不平,却又无可奈何。太子监国,楚瞻辅政,楚瞻手里,有一块御赐腰牌,别说是进出皇宫,就是革了他的职,也无人敢有异议。
楚蓦侧身问道:“您怎么来了?”
“知子莫若父,”楚瞻挥一挥手,“你走得快,你先去救人。记住,千万别让郡主出事,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日后如何去见先帝。”
楚蓦应了声“是”,一提气,向着兰林殿飞掠而去。
殿门前,站着一列带剑的侍卫。
一个小宫女迎面遇见匆匆而来的楚蓦,大概是没想到这么晚了,会有男子前来。她先是惊叫了一声,待看清楚了,又慌忙行礼,唤了声:“楚大人。”
她和侍卫们刚要阻拦,楚蓦已经看出他们的意图。今晚耽搁的时间,已经够多了,他无暇多想,闪电般从身边一名侍卫的手中抢过剑来。
他长剑一挥,温润如玉的陌上公子,此时一副人挡杀人的气势。
“都让开!我既进得了宫,便也进得了这兰林殿。何况,说的是软禁,没说不许我探视。”
侍卫们迟疑着让到两边,小宫女想想自己得罪不起,反正他也只是探视,不如行个方便。
她引着楚蓦进入内殿,一边走,一边讨好地说:“楚大人放心,金玉郡主一切安好。郡主自傍晚时来了,便十分安静,并不曾哭闹。她在床边坐了一晚上,然后就睡了。”
她觉得这样是安好,楚蓦听着却默默地心疼起来。他知道阮筱朦的性子,除了睡觉,大概少有安静的时候。她这样的人安静了一晚上,想是身心俱疲,为了江酌伤心到了极致。
二人推门入了寝殿,小宫女浅笑着朝纱帐内叫了声“郡主”:“您瞧瞧,楚大人看您来了。”
纱帐内,没有半点回应。
小宫女又提高了声量,唤了声:“郡主?”
楚蓦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床边。他顾不上男女之防,猛地掀开了帐幔,只见床上的人儿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唇色泛乌。
第四十五章 花叶之毒 我喜欢你
在楚蓦来之前, 这小宫女对阮筱朦绝没有这样殷勤的态度,连个笑脸也欠奉。
兰林殿平时没人住,她但凡是个得宠些的宫女, 也不会被差到这儿来伺候一个软禁的郡主。
阮筱朦自离了牧云峰, 整个人就像失了魂, 她原本对这小宫女也没什么期待,甚至连名字也没问,也懒得多看一眼。
她坐在寝殿内, 发了一晚上呆,脑子里反反复复回想着这一天来发生的事情。
葛观尘看她的眼神很奇怪,从前她与这人素昧平生,可初见时, 他的眼睛里却藏着某种情绪,像是……憎恨和不甘。
阮筱朦到了兰林殿后,水米未进。她不知道这样, 是不是过于小心了,也不知道,这样下去自己能撑多久。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她的直觉很准, 确实有人想要她的命。将她带进宫, 软禁于兰林殿,就是为了更方便下手。
楚蓦看了眼帐中人,心中便是一惊,他生怕,自己来晚了。
他从被中抓出阮筱朦的手,清隽如玉的两指搭上她的手腕。和猜想的一样,她中毒了, 而且,毒素已经入了脏腑,他却看不出,这是什么毒。
“她吃过什么?”楚蓦俊脸一侧,目光凌厉得像要杀人。
小宫女慌了,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回答:“郡主她,不吃不喝的,直接就睡了……”
楚蓦禁不住心酸,连睡觉,她也是和衣而眠,可见,她有多谨慎小心。这样小心,却还是中了毒。
他蹙着眉,不知在想什么,很快,他站起身,在寝殿内四下看了看。
楚蓦径直奔着一盏三足云纹熏香炉去了,香炉边放了个七彩琉璃瓶,里面插着一束橘红色的马缨丹。花开得娇艳烂漫,在熏香的白烟缭绕中,更是美仑美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