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同情心泛滥,何不可怜一下我?”江酌语气冰冷,“他爹娘至少都在身边,而我……我已经快不记得,我娘长什么样了。”
阮筱朦知道,自己戳到了他心底的痛处。他很小就没有娘,现在江怀也下落不明。
“那时候,你娘为什么会离开?”
江酌幽幽叹了口气:“我娘是袭族人。当年,我爹救了她,和她生下了我。可是没过多久,娘得知,她死于战火中的前夫,竟然还活着。袭族人看重婚姻大事,只要对方没死,就不能改嫁,否则,据说全家都会被神明降罪。于是,她丢下我走了。”
“我小时候一直以为娘死了,后来才知道,她没死,只是不要我了。”他的脸色在月光里,白得更加刺目,“我还悄悄地跑去看过她,她过的也不好,听说她和那个男人的婚事当初就是家里作主的。再后来,她过不下去,自杀了。”
阮筱朦侧过脸来看他,心中说不出的难过。“这样看来,我还算幸福的。虽然他们都不在了,至少活着的时候是疼我的。”
“小时候我爹也常对我说:‘泊云,没事的,没有娘,你还有我。’那么些年,他既当爹又当娘,我已经习惯了,满足了。”
阮筱朦听过,江酌字泊云,楚蓦字尽虞。
她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地问:“你是不是一直怀疑,江伯伯就在京城,就在……天牢?”
“你擅离南阳,来到京城,除了查明真相,更重要的原因是,你不相信什么下落不明,你怀疑江伯伯在他们手里,他们对外却秘而不宣。”
“可是他不在,”江酌的笑容俊美却绝望,“他怎么会不在天牢……”
“当初,先帝让我们去南阳,后来,又突然传诏南阳王入京面圣。那几天我爹心神不宁,总觉得京中出了什么事情。我不放心,安排了人在离京的路上接应,可是,我没有等到他,我等来的竟然是先帝的死讯。我爹成了弑君的疑凶,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和我联系,他若真的弑君,之后又为什么不离京?”
“所以,你们探了天牢?你那晚救我之前,是在天牢受的伤,对不对?”她干脆直接地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无影阁的人?”
江酌默了良久,侧脸看她:“别再问了,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我可以不问,但你应该明白,这样很危险!天牢是什么样的地方,你都敢往里闯,你就是艺高人胆大,你知道多少人死在那机关阵里?”
“我不能不去,他是我爹,我只有他了!”他面上的神情,让人看着心疼,他低下头,一字一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阮筱朦怔怔地对着他,点点头:“好。我帮你。”
第十九章 酸橘子 大人亲手剥的橘子
俩人沐浴在月光里,沉默许久,谁都没说话。
江酌大概真的是乏了,刚才阮筱朦偷眼看见,他又用手捂过腰腹处,不知道是不是人心痛的时候,伤口也会跟着疼。
“我想起一首童谣,小时候,我娘常常念给我听的。你要听吗?”
他说好。
阮筱朦清一清嗓子,轻轻地念道:“一个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雨过天青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夜归儿女话灯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
念着念着,她感觉肩头微沉。
她屏了气,缓缓侧过脸来看了看,江酌竟枕在她肩上睡着了。
阮筱朦不知是该停下,还是继续。她僵着身子不敢乱动,静静看着他的睡颜,生怕惊醒了他。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靠着他睡着的,醒时,她好好地躺在贵妃榻上,江酌已经走了。
宁安城经历了看似平静的两个月,期间唯一的大事,就是太子生辰。
连日来,是时断时续的小雨,雨后,草木清新。楚蔷耐不住这阴雨的天气,不知是几时受了凉,又咳嗽了好些日子。
阮筱朦今日来楚府,难得遇上楚夫人状态还好,她依着晚辈的礼数,先去看了楚夫人,这才上楚蔷的房中,去陪她说话。
楚蔷平时深入简出,没什么朋友,话多的人让她觉得烦,倒是唯有阮筱朦是个例外。
她靠在床头,听阮筱朦绘声绘色地给她讲太子生辰那日,宫中发生的事。那天她称病没去,皇后还忍不住叹惜,说她哪里都好,就是身子骨太不争气。
为了躲避她和太子的那桩婚事,楚蔷有时是装病,有时是真病,加起来有不少日子了。
阮筱朦说:“你还记得,归德将军之女肖真吗?就那个身强体健,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姑娘。想不到,她爹的脸皮比她的还厚,堂堂武将,不思尽忠报图,一心就想着把女儿塞进东宫。皇后娘娘竟好像对肖真很满意,就差明着说,日后太子侧妃非她莫属。皇后娘娘和归德将军俩人,一个脸上写着:愿买,一个脸上买着:愿卖。”
楚蔷掩着唇,笑起来:“怎么什么事到了你嘴里,都成了这个刁钻促狭的腔调。”
楚蓦回了府,听说金玉郡主来了,更了衣便往这边来。他进屋听见二人正聊得开怀,难得见楚蔷露回笑脸,不忍心打扰。他也不出声,只叫下人送些新鲜果子进来,他就远远地坐下,静静当个听众。
阮筱朦和楚蔷看见他来了,谁也没理他。阮筱朦又说道:“这回太子生辰,皇后娘娘可费了不少心思。她送太子的那些奇珍,样样都大有来头,除此之外,她还送了太子一件特别的礼物……你想不到吧,那礼物,是个人。”
“什么人?”
“一位世外高人,从前一直隐居在淮南一带,据说是前些日子,皇后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他,把他送给太子做谋士。”
“你说的,是那位珑先生?”楚蔷双眸发亮,“我听说过他,此人才绝古今,他本姓龙,只因世人皆道他智谋无双,有颗七窍玲珑心,所以,人称珑先生。”
下人将果盘放在楚蓦的手边,又轻手轻脚地退下。楚蓦漫不经心地听着,挑了个饱满的橘子拿在手中。
“不只是太子,皇后还给宁和公主也备了礼物。据说,是由一百个最巧的绣娘照着图纸做出来的,叫烟霞霓裳,所用金丝银线、珍珠宝石,极尽华贵。”阮筱朦睁着一双杏目问楚蔷,“公主那天穿了,你能想象什么样子吗?”
“那一定很美。”楚蔷感叹了一声,转向楚蓦,“哥,你那天也看见了吧,是不是特别美?”
楚蓦在剥橘子,眼皮都没抬:“倒也没觉得。”
“还有那个穆秋笙,她总在皇上面前告状,说我欺负她。那天皇上就问她了,金玉郡主是如何欺负你的?”阮筱朦顿了顿,凑在楚蔷耳边,笑得花枝乱颤,“她哪好意思当着大家面,说我碰了她的屁股和胸?她憋得脸都红了,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可真够损的!”
楚蔷也在偷笑,她笑完了,一本正经地问:“你冒那么大的风险,在荣惠王府闹一场,自己还差点吃亏,传言都说……你很喜欢你身边那个裴护卫?”
楚蓦正低头剥橘子,手上突然停滞了一瞬。
关于裴纭衣,阮筱朦从不解释,真真假假,她正好利用世人的误解来隐瞒一些不愿让人知道的事。
只是,楚蔷心思单纯,关系又与旁人不同。
阮筱朦不想瞒她:“传言就是传言,当不得真的。我救裴纭裳,不过是觉得自己应该那么做,并不为了谁。如果换作小满、夏至、杜桑她们有难,我也不会不管。他们陪着我,和家人没什么分别。”
“可你是郡主,是先帝留下唯一的血脉,你若真出了事,可怎么办?”
阮筱朦轻巧地笑了笑:“郡主和他们有什么根本上的不一样?谁还不都是爹娘生的,肉·体凡胎。就算真出了事,我做了该做的,也是值得。”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可以活得那么洒脱。”楚蔷垂眸,又感伤起来。
阮筱朦握了她的手,宽慰道:“我会帮你的,不让你做你不喜欢的事。”
楚蔷苦笑:“那些像肖真和昌容郡主一样的女子,个个抢着想做太子妃。我不想做,却偏偏要挑中我。太子若是真心喜欢我也罢了,他们要的,不过是楚家的权势。这世道,可真没意思。”
阮筱朦咬一咬唇,突然有点心虚。她不去找皇上推脱她与楚蓦的婚事,固然是推脱不了,白白触了逆鳞,另外,她也不过是想从楚蓦那里得到调查真相的便利,如果楚家的权势能帮她,那是更好。
这一点上,她动机不纯,和皇后太子一样,不是什么好人。
清新的橘香飘在空气里,楚蓦剥好了皮,用手托着递过来。阮筱朦看向楚蔷,楚蔷摇头说:“我身子弱,素来不大吃生冷之物。”
阮筱朦这才明白,楚蓦这是特意给她剥的橘子。
她不好意思地说了声“谢谢”,接过来,塞了一瓣在嘴里。顿时,一张白皙俏丽的小脸挤得像朵花菜。
“好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