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心中连连猜,以眼神示意谢瑾年细说。
谢瑾年却是再不肯多言,只像模像样地,断断续续地咳。
垂眼盯着谢瑾年以眼神催促,然而病美人这副娇无力的模样看得久了,静姝心里兀然生出“日了狗”之感:“夫君,看你咳嗽得如此收放自如,以往的体弱多病也都是演的吧?”
这一句端的是咬牙切齿。
小娘子贴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地质问,几乎把他腰间软肉拧成了麻花。
谢瑾年克制着把小娘子捉进怀里的冲动,含着笑轻声问:“为夫身强体健,娘子可惊喜?”
惊喜?可真是太惊喜了——快乐小寡妇的美好愿景彻底破灭。
静姝垂眼盯着满脸虚弱的“病美人”,面无表情:“ 我有甚么可惊喜的。”
谢瑾年压抑着笑,震得胸腔有规律的起伏:“不必再忧心床笫之上得不到……”
“闭嘴!”静姝压着嗓子娇叱,听得泰老爷脚步声已是到了近前,霎时面上怒色一收,化作切切实实的忧心,“你这个杀才!生就这么副病歪歪的身子骨儿,还整日里劳心劳神地胡想甚么呢?就不能听蔺郎中的话,好生歇歇,调养调养你这身子骨儿!”
这一通抱怨,约莫也就“胡想”这两个字才是小娘子的真心。
不过那些遮掩的话却是歪打正着了。
谢瑾年垂着眼睑遮掩着不自觉泛起的笑意,趁机把小娘子的柔荑抓在掌心里攥着不放,虚虚弱弱的轻叱:“你个女人家家的,懂个甚么!”
说完,腰间便是一痛。
静姝拧着谢瑾年腰间软肉不松手,嘴上抱委屈:“你个没良心的,我这都是为了谁!你偏要把自己个儿累出个好歹才甘心?”
谢瑾年咳了一阵,温声道:“莫多嘴,我心里有数。”
这也就是演的。
如果臭狗子真就这幅脾气,静姝能立马跟他合离!
静姝忍了一口气,嘴上便要说个痛快:“好着是有数。不然你真把自己个儿累出个好歹来,我可不会给你守着。到时候可就说不准是谁睡着你的屋子,糟践着你赚下的家业,打着你的儿子……”
简直越说越离谱,再任她说下去还了得?
谢瑾年觑了一眼屏风,猝不及防按住小娘子的后脑勺,仰头堵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唇软舌滑,可惜时机不对,只能浅尝辄止。
谢瑾年轻咬了下小娘子娇嫩的唇,松开嘴,重新倚进小娘子怀里,有气无力地训斥:“莫说气话,为夫知你心意。”
静姝哼笑:“我心意是甚么我都不知,夫君倒是清楚了。”
谢瑾年轻笑:“娘子自己个儿亲口说的好女不嫁二夫,若是我殁了,你便给我守着,绝不二嫁……”
静姝冷笑着打断了谢瑾年的话:“我改主意了。”
谢瑾年视线落在泼墨山水屏风上,仿佛透过屏风在看着屏风后那道身影:“莫闹,为夫有正事要忙,耽搁不得。”
静姝视线在谢瑾年和屏风上映着的朦胧身影上打了个转儿,咕哝着抱怨:“天大的正事,也没有作耗自己个儿的性命的道理!你也不想想,你若是有个好歹,让我和澜哥儿可怎么活!”
这一声,听上去当真是真情实感。
谢瑾年似是被这话牵动了情绪,又开始断断续续的咳。
听着屏风里,谢瑾年撕心裂肺的咳嗽。
泰老爷眼底滑过一丝波动,终于举步转过屏风,把茶盏递给静姝示意她喂给谢瑾年喝。
茶盏里的水已是凉了。
静姝垂眼掩下眼底的思量,把茶碗送到了谢瑾年唇边。
谢瑾年恍若受宠若惊,甚至带着一丝惶恐,扶着小娘子的手抿了一口水,冰凉,从嘴里一直凉到了心里。
泰老爷带着审视,看着谢瑾年喝完了茶盏里的水,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你媳妇儿方才那番话说的倒是在理儿,甚么都抵不上身子骨儿重要。你且安心调养身体,旁的事儿暂且放一放罢。”
“属下惶恐!”谢瑾年一副震惊模样,似是心下急了,又是一阵咳,咳完有气无力地道,“眼下正是老爷用人之际,属下哪能……”
“行了,就这样吧。”泰老爷打断谢瑾年的话,不容置疑地拍板儿,“你且先歇一阵子,待调养好了身子骨儿再来见我。”
谢瑾年闻言,忙扶着静姝的胳膊,挣扎着欠起身,似是欲要行礼谢恩。
泰老爷摆手:“行了,且安生些罢,你我之间无需那些礼数。”
谢瑾年这才重新靠回静姝怀里,一口气分成了三口倒着:“老爷体恤,是老爷仁善。属下却是不敢忘了规矩,只怪属下这身子骨儿着实不争气,不能叩谢老爷恩典,属下心中着实……”
说着,竟是嗫嚅着红了眼圈儿。
只是随口一句关心,这孩子竟是……
泰老爷轻叹,到底触动了一丝柔软心肠:“你这身子骨儿,着实该好生调养调养,城外那园子便不错,待能起身行走了,让你娘子陪伴着你去庄子上养养身子罢。甚么时候养好了甚么时候再回来帮我。”
谢瑾年满脸感激,红着眼圈闷声应了一声:“诺。”
在静姝的认知里,谢瑾年弱的从来只有那副病歪歪的身子骨儿,他的灵魂从来都是从容的,强大的,甚至是神秘的。
此时见了他的惶恐,他的受宠若惊,他红了眼圈感激得无所适从……
静姝心里觉得惊奇无比。
虽然明知是演的,但这般娇无力的病美人倚在她怀里,眼圈微红的模样当真是犯规。
静姝下意识地抱紧谢瑾年,轻声道:“赶明儿便让人把园子收拾好了。”
谢瑾年拍拍静姝的手背,有气无力地道:“急甚么,不养上两个月为夫起不来的。”
静姝抿唇,余光扫着负手立在床边的泰老爷,红了眼圈儿:“还不是盼着你赶紧好。”
这身子骨儿,看来还真像是不大好。
泰老爷微微皱起眉,不悦道:“谢一怎得还没把郎中请回来?”
“难不成是母亲那边儿有些个棘手……”这一句说得有些急,谢瑾年轻咳着,不着痕迹地捏了下静姝的手,“左右我这也没什么打紧的,劳烦娘子往荣华堂走上一遭,替我去看看,可是母亲病得厉害,若当真如此,千万要让蔺郎中好生守在荣华堂里,很是不必……”
“胡闹!”泰老爷动了薄怒。
方才还因一声关怀诚惶诚恐的谢瑾年,却又倔上了:“母亲身体不适,自当让郎中守着母亲。”
泰老爷冷冰冰地盯了谢瑾年一瞬,扬声喊:“潘和玉,去把伊景天请过来,给谢瑾年请脉!”
书斋外有人恭声应诺。
谢瑾年似是微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谢恩:“多谢老爷体恤。”
泰老爷瞪了谢瑾年一眼,转而轻叱静姝:“不赶紧去你婆婆那侍疾,还搁这儿杵着做什么?”
静姝:“……”这是什么狗脾气!
默念“万万不能得罪”,面无表情地福身告退,静姝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斋。
*
望北书斋外,身着飞鱼服腰挎金刀的护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静姝甚至还在书斋门前的石阶下看见了同样身着飞鱼服腰挎金刀的封正修!
封正修可是在金戈卫里做事的。
竟能劳动金戈卫护卫周全,里边那位的身份还真……
静姝与封正修对视了一眼,莲步轻移,刚欲开口打声招呼,却是见封正修朝着她微不可察地摇了下头。
念及传闻中金戈卫里那森严的规矩,静姝吞下嘴边儿的话,头也不回的越过封正修,急匆匆地往荣华堂而去。
谢瑾年方才那句话,暗示的清清楚楚——让蔺郎中留在荣华堂里。
这显然是不能让蔺郎中与泰老爷照面之意。
不管那泰老爷是什么身份,单看方才那些金戈卫便知道这泰老爷是谢家绝对惹不起的人物。
唯恐误了谢瑾年的事儿,累及了谁的身家性命。
静姝近乎一路小跑着到了荣华堂,不承想那蔺郎中压根儿就不在荣华堂里。
此时,已时近二更二点。
荣华堂里,静谧安静,不见半分慌乱。
静姝缓下步子,抬手止了小丫头的通禀,穿过堂间进了东明间,见白鹭正坐着小杌子不紧不慢地绣着鸳鸯。
轻声开口问:“母亲可好?”
白鹭忙从小杌子上起身,福了福身:“奴婢见过少夫人,回少夫人的话,夫人安好。只不过少夫人来的有些不巧,夫人才刚睡下,您可是寻夫人有事?可要奴婢进去唤夫人起来?”
“很是不必。我不过是听人说荣华堂里请了郎中,不知是个什么景儿,便过来瞧瞧。”静姝端量着白鹭的神色,含着忧色问,“可是母亲身子骨儿不大熨帖?”
白鹭眉眼上霎时染上怒色:“这是哪个天杀的乱嚼舌根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这般咒夫人!”
静姝眉梢一动:“想是我听岔了。”
“少夫人且安心,夫人身子骨儿康健的很,今儿并未请过郎中过来。”说着,白鹭脸上又挂了怒,“也不知是哪个杀才肉皮子又松了,竟是敢这般胡吣,这黑灯瞎火的,劳动少夫人白白跑了一趟,赶明儿奴婢必禀给夫人知道,也好叫那些个混账行子吃些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