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瑾年说得轻描淡写,然而要让他们血债血偿又谈何容易?
静姝在谢瑾年胸口蹭着眼泪,缓了缓心中悲意,带着哭腔轻声道:“夫君方才说得言简意赅,不过是不想我听了难受罢了。我却知道这事必不是康亲王一家的首尾,背后还不知牵扯着多少厉害干系,藏着多少隐秘。连父亲都被他们谋害了去,又岂是夫君轻易便能撼动的?”
他的小娘子如此通透,他又如何能不心动呢?
谢瑾年微松手臂,捏着小娘子的下巴,抬起小娘子的头。
小娘子太能哭,直把一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哭成了桃子。
指腹抹去小娘子眼尾的泪珠,谢瑾年情不自禁地低头,以削薄的唇轻轻碰了碰小娘子哭出来的“桃子”,含笑道:“娘子且安心,为夫也不是吃素的。”
静姝破涕而笑。
唔,这倒也是,这个臭狗子秘密多的很,保不准还真有扳倒那起子人的能为!
难得谢瑾年上赶着送人头。
静姝一抹眼尾情不自禁往下淌的泪水,轻哼:“又是替身,又是金戈卫里的大人物亲来探望的,夫君自然不是吃素的。”
这话音儿可是有些不大对。
替梨花带雨的小娘子抹着眼泪,谢瑾年饶有兴趣地静待下文。
静姝泰然自若地把泪水往谢瑾年掌心里抹着,幽幽地说着诛心的话:“只是夫君再有能为又能如何?夫君始终与妾身同床异梦是不争的事实。夫君有所不知,妾室自幼胆子便小,着实不敢对夫君奢望太多,只盼夫君念在夫妻一场,莫连妾身的骨头渣子都算计了去,给妾身留个全尸……唔……”
小娘子这张嘴,可真是……
越说越不像话了。
谢瑾年低头,直接堵了小娘子的嘴,带着几分惩罚意味地品鉴了一番,轻叱:“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且摸着你的良心想想,自你嫁入谢府以来,为夫可有哪里待你不好?”
“夫君待我自是好的。”静姝眼尾淌着泪,眼底含着笑,指腹落在谢瑾年清隽的眉眼上,若即若离地描摹着那两道如远山一般的黛眉,轻笑,“只是夫君有那般多的秘密,城府比海还深,妾身驽钝,着实看不透夫君待我这份好是用来迷惑我的表象,还是发乎于心的真实心意。”
这一番话,说得谢瑾年好气又好笑。
谢瑾年真是恨不能堵了小娘子的伶牙俐齿,让她且收了这些戳人心肝的话。
只是小娘子“吃一堑,长一智”,早早地把手抵在了他胸膛上,做出了一副抗拒姿态,谢瑾年只能捏了把小娘子脸颊,低笑:“娘子可与驽钝沾不到边儿。”
静姝躲着谢瑾年在她脸颊上掐个没完的“魔爪”,哼笑:“妾身若不驽钝,岂会被夫君骗了一遭又一遭?”
谢瑾年莞尔,知道今日若不交代些什么,定是过不了关了。
拢紧手臂,强行把小娘子锁在怀里,谢瑾年无奈道:“快别阴阳怪气了,好生说说话。”
静姝用食指一下一下戳谢瑾年的心口:“好好说话,夫君便不与我同床异梦了?”
“从未同床异梦,为夫对娘子诸多隐瞒皆是身不由几。”谢瑾年任小娘子一下一下戳着他心窝子,纵容道,“娘子但有什么疑惑,且尽管问,为夫能告知的,必不会隐瞒。”
臭狗子,可真是会说。
能说的说,不能说的接着藏着掖着?
静姝抬眼看着谢瑾年,似笑非笑:“妾身驽钝,着实不知哪些是妾身能知道的,哪些又是妾身不能知晓的,不便相问,还是夫君捡着能说的随便说说,敷衍敷衍我罢!”
谢瑾年莞尔,实在没忍住,低头在小娘子隐含着薄怒的眉眼上落下一吻:“娘子且高抬贵手罢,为夫再不敢敷衍娘子的。”
静姝含着笑轻哼。
谢瑾年抱着小娘子低笑。
不想再听小娘子牙尖嘴利地戳他心肝,谢瑾年低声道:“娘子息怒,且容为夫细禀。为夫这一身病确实是早就好了的,为了行事方便才一直装到了如今,并非刻意欺瞒娘子。”
静姝抬眼,看着谢瑾年似笑非笑:“夫君真是深谙避重就轻的精髓。”
谢瑾年莞尔,垂眼凝视着他的小娘子,低声道:“非为夫不愿与娘子坦言,而是为夫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还请娘子通融些时日,待日后时机成熟,为夫必尽数坦言。”
谢瑾年眼底的真挚不容忽视。
静姝与谢瑾年对视了片刻,轻笑:“夫君可是觉得只有装病这一茬能说与妾身知道?”
“娘子能默许为夫暂且有所隐瞒已是不易……”谢瑾年凝视着他的小娘子,唇角眼尾尽是笑意,“为夫又岂敢如此敷衍娘子?”
臭狗子,又对她施展美人计。
这一张盛世美颜染上这般温柔的笑意,简直是暴击max!
静姝抬手盖在谢瑾年这张处处都戳在她点上的脸上,轻叱:“不准笑,好好说话!”
谢瑾年忍俊不禁。
笑够了,才捉着小娘子的手,轻声道:“谢家祖上从龙有功,又于太|祖皇帝论功行赏之时急流勇退,坚辞了世袭罔替的爵位,只领了皇商差事,做行商的老本行,当时不知有多少人嘲讽谢家先祖眼皮子浅,只认得银钱,不知为子孙后代博个高贵的出身……”
这种情节,必有反转!
静姝被这段谢家往事勾起了兴趣,不禁戳着谢瑾年心口催促:“别卖关子!”
谢瑾年又是一阵笑。
笑得小娘子眉眼间渐而染上薄怒,谢瑾年才止了笑,继续道:“他们却是不知,太|祖皇帝念谢家先祖忠诚,暗地里又另派了旁的差事。这份差事让谢家与历代君主的关系都更胜于开国那四王五公。”
谢瑾年垂眼看着目光灼灼的小娘子,轻笑:“纵观本朝历代君主,每每巡幸江南,必是避着众人耳目驻骅谢家的,史书里记载的行宫里住着的从来只有伴嫁的妃嫔和皇子。莫看谢家历代家主只是个从五品的皇商,圣宠却经久未衰。再看开国那四王五公,身处权势窝里,富贵是有了,命却是没了……”
开国四王,如今只余和亲王府,子嗣还是自世祖皇帝那过继来的。
开国五公,如今只余三公,远的不说,就是英国公府上,不得善终的先祖便不知有多少。
谢家传承至今依然能圣宠不衰,着实不易。
听了谢家这段往事,静姝自觉对谢瑾年藏藏掖掖的“神秘身份”有了数:“夫君可是已经领了那差事?”
“父亲爱花成痴,不愿理这些个俗务,在为夫十四那年,父亲便将家中生意和那份差事一股脑儿塞给了为夫……”
说着,谢瑾年抱着小娘子,趁机博同情,“谢家也是大族,并非只有咱们这一房,各房族叔个个都年富力强的,颇为不服为夫这么个毛头小子,不知给为夫使了多少绊子。”
静姝却是铁石心肠,含笑道:“以夫君之智计与城府,那些人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必不足为虑。”
谢瑾年哭笑不得。
也不知该喜他的小娘子对他如此有信心好,还是该怨他的小娘子竟是生了一副石头心肠好,只好顺着他给自己个儿加的戏说了一句:“哪有那般容易,当年为了压服他们,为夫不知废了多少心思。”
静姝笑而不语,只看着谢瑾年笑。
小娘子眉眼里尽是通透了然,谢瑾年再也演不下去,笑着道:“敢问娘子,心中可还有所惑?”
既然谢瑾年领了这份隐秘的差事,想来谢瑾年诸般秘密当是皆与那差事有关。
虽然想不通谢瑾年因何要用替身,那替身又因何受伤,静姝却也不打算多嘴深问了。
有时候,秘密知道太多并非什么好事。
知道谢瑾年在忙些什么,对于谢瑾年隐瞒她的诸般事宜心中有了谱,也就够了。
不过,还有一事一直亘在静姝心头,挠着她的心肝儿。
眼下,谢瑾年自觉理亏,正是好说话的时候,静姝自然不会放过这天赐良机。
不过怎么问却是个技术活,毕竟上次因为竹楼一事两个人颇闹了些不愉快。
静姝心中心思急转,兀然想起那道进入竹楼里的天青色身影,心中顿时便有了主意。
垂下眼睑遮下眼中笑意,静姝幽幽道:“妾身心中确实还有一事不明,只不知夫君愿不愿意替妾身解惑。”
看小娘子这调调,这是不能也得能了。
谢瑾年垂眼看着小娘子长长的睫毛,轻笑:“娘子只管问,能说的为夫必不会隐瞒。”
静姝额头抵在谢瑾年胸口,忍着笑意,故作犹犹豫豫:“夫君,那泰老爷到底是甚么身份?”
他就知道,他的小娘子必然会有此一问。
谢瑾年略作犹豫,到底只是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泰老爷乃是为夫的顶头上司。”
若只是顶头上司,又岂能那般轻车熟路地进他谢家的禁地?
由此可见,谢瑾年这一晚上的“坦白”不知藏了多少水分呢!
静姝无声冷笑——这个臭狗子,端的是欠收拾!待我把想问的问明白,必让你好看!
静姝指尖轻戳谢瑾年裹着厚实布条的心口,一番言语说得愈发犹豫:“原来如此。既然那泰老爷是夫君的上司,又怎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