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宛自然不认识什么陈铮,只望着苏浔,等待着她的答复。
苏浔沉思一会儿,才记起来陈铮是谁——她上次来春谷县的时候,盘下了他的铺面,并雇他做了掌柜。
“去开门。”
“是。”小宛得到她的准允,才跑到门口打开了木门。
陈铮穿着一身青色的布衣,俊秀的脸上一双眼睛神采奕奕,远远望到苏浔,他便弯腰行礼:“方才在集市上遇见许大娘,她说您回来了,在下就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如今见到,心里终于踏实了。姑娘,您总算回来了。”
他的欢喜十分真诚,苏浔淡笑着上前,朝着他虚扶一把:“陈掌柜,好久不见了。”
“确实好久不见,不知姑娘这几日去了何处。”
苏浔微微一笑,避过了这个问题,只道:“我不在这几日,铺面上可还好?”
一听她提到铺面,陈铮的眼睛亮起来:“回姑娘,从县里的灾荒过去后,皇上的新政便推行下来,百姓的生活很快就恢复到从前,您离开前盘的三间铺面,因位置绝佳,如今生意可是红火得不得了!”
苏浔听到他提到皇上,不由愣了愣,倒是没想到,她竟间接地沾了裴怀泠的光。
陈铮说着,又从怀里掏出来一本厚厚的账本,双手举到她的面前,说道:“姑娘,这是这些日子的账目,在下每一笔都记在了上面。只是……因您迟迟不回来,在下见账上这一大笔银子闲置着太过浪费,就擅自做主,用账上的银子,又添置了两间铺面……”他说着,语气低下来,似是在担忧苏浔责备他。
苏浔从他手中接过账本,随手翻开,脸上闪过讶然。
陈铮这帐,记得实在是太精细了,连小到几文钱的碎布都记在了上面,而且每一笔账后面,都详细地记录了买者。这样精细的账本,是完全做不了假的,他这样一点一滴记得仔细,无非是刻意为她做的,他怕她误会他的信誉。
苏浔阖上账本,复杂地望着他。
陈铮此人,虽看着文弱,却长了一双清明聪慧的眼睛,若是他瞒着她这段时日的账目,她必然无从发觉,却没想到,他竟是一丝不苟地记着每一笔账,哪怕他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
苏浔的心里涌上了暖意,她将账本递还给他,温声道:“这些日子劳烦你了。”
见她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陈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抱着账本,回道:“姑娘要不要去看看在下新添置的两间铺面,那位置虽没您选得好,但是胜在地方大。”
苏浔看了看天色。
如今虽是早上,但她昨夜赶了一夜的路,身子早已经疲乏,怕自己吃不消,她便摇头道:“我刚回来,今日有些累了,明日吧,我去铺面找你。”
“都听您的。”陈铮急忙回道,“姑娘既然累了,在下便不在此处叨扰了,这就告退。”
“好,陈掌柜慢走。”
“谢姑娘。”陈铮恭敬地走了出去。
送走她,苏浔揉了揉眉心,小宛见状,急忙上前搀着她,“小姐,奴婢扶您去屋里歇息吧。”
“好。”
小宛服侍她躺在床榻上,便悄悄退下了。苏浔卧在绵软的被褥上,拥着薄衾,望着上面粗糙的房梁,发了一会愣。
这里,果然不是让她窒息的深宫了。
裴怀泠竟然真的放她离开了。
他现在在干什么?
苏浔侧首,望向外面耀眼的天光。
这个时辰,原本是立后大典开始的吉时……
不知道百官朝贺的时候,他会以何种方式解释。
苏浔的心忽然揪紧。
当一颗心越来越沉时,她恍然回过神,随即恼恨地摇了摇头——她都已经离开了,还管他做什么!
春谷县有青河,有陈铮,还有许大娘和她的两个小丫头,这才是她往后的日子,这才是她要的自由,从此以后,她和裴怀泠天各一方,两不相干!
这样想开,堵在她心中许久的莫名的不安,忽然便纾解了,连夜奔波劳碌的疲乏随之而来,她阖上眼眸,渐渐昏沉地睡过去。
第63章 安身之处
大祁宫中还挂着来不及撤去的红绸。
铺满地的红毯被匆匆卷起堆在一边, 太监和宫女正在忙碌地搬运,没有人敢说话。
本该来朝贺见礼的百官,此时被召进了御朝殿, 面面相觑。
不久,裴怀泠出现在了御朝殿中。他穿着玄色飞龙纹的常服, 面色如常般坐在了鎏金椅上。
跟随而来的李温便道:“上朝——”
百官们互相递了个眼神, 聪明人都察觉出来, 宫里怕是出了什么事,但他们也不敢询问,只忍下好奇心, 像寻常一般开始上朝。
“淮河水利一事,进展如何了?”裴怀泠在上首, 淡声询问。
田右丞急忙上前。
他今日穿着褐红色的庆典官服, 连朝笏都没拿, 所幸他一直密切关注着淮河水利之事,进展全在心中, 便如实报道:“回皇上,淮河和渠江之间已经开山凿渠,司空纪大人已去巡查。”
裴怀泠冷淡地应了声,田右丞又补充了其他的事项, 候在一旁的百官见御朝议事如往常一样进行,也不敢顾忌其他,将司职的要事一一禀述。
御朝殿的早朝在两个时辰后才散去。
封后大典的吉时已过, 该封为皇后的韵妃娘娘也没有出现, 外面喜庆的红绸全部撤去,大祁宫又恢复了往日的肃穆清冷。
百官们往外走着,有人已经打听出来今日的事由, 不久关于韵妃娘娘在大典前夕忽然离宫的消息,传遍在百官之中。
“宫外究竟是有何要事,连一日都等不及?”
“不知道,有人说是娘娘的母家出了事情,还有人说……娘娘和皇上感情不睦……”
“当真?那皇上也真是……”
“哎,上一个皇后是逆党,如今这一位,竟还要伤皇上的心……”
“你们活够了吗?”一道冷肃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们的窃窃私语。
说闲话的官员见到来人,急忙行礼,道:“右丞大人说的是。”
田右丞冷哼一声:“好自为之,莫忘了皇上的威严。”
他话音一落,几个官员冷汗就落了下来,果然是他们的胆子太大了,竟忘了皇上真正的脾性,几个人瞬间闭了嘴,再也不敢多议论一个字。
裴怀泠一直站在御朝殿的偏殿中。御朝殿居于大祁宫的高处,从窗口往外望去,能俯视到半个大祁宫。
朱红色的宫墙围裹,汉白玉石的台阶在烈日之下散发着灼人的白光,待到百官的身影散去,只剩下一片枯燥而刺目的红和白。
难怪,她不喜欢这里。
“皇上,该用午膳了。”李温弯着腰上前,恭声说道。
裴怀泠却忽然问道:“她如何了?”
李温一凛,急忙回道:“回皇上,娘娘已经安全到达了春谷县。”
裴怀泠便没再说话,他转过身子,顺着偏殿层层铺展的台阶,慢慢走了下去。
……
苏浔一觉睡到了下午。
她盯着粗糙的房梁发了一会儿呆,才渐渐清醒过来。
真好,今天没有梦到那片被鲜血染红的白纱,没有梦到那张血淋淋的脸。
“小姐,您起了?”小宛掀开门帘,抻着脑袋看着她。
“嗯。”苏浔拥着薄衾坐起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申时三刻了,奴婢们刚刚熬了一碗冰糖绿豆粥,现在天儿愈发炎热了,您要不要喝一些解解暑?”
苏浔正觉得腹中饥饿,便笑道:“好。”
小宛便欢快地跑去了厨房,玉心正在看火,小宛笑眯眯地端着已经凉好的冰糖绿豆粥,对玉心说道:“玉心姐姐,我现在觉得娘娘离宫果真是一件好事,如今她的胃口都好了,还要喝我们的绿豆粥,我们再也不用担心娘娘饿坏身子啦。”
玉心无奈地笑:“小姐说了,不许叫她娘娘,背地里也不行。你莫要贫嘴了,快给小姐送去。”
小宛吐了吐舌,又欢快地跑了出去。
玉心却忧喜交加地叹了口气。
喜的是,娘娘终于不糟蹋自己的身子了,忧的是,原本要贵为皇后的人,即便眼下流离民间,那位便会真的放了她吗……
苏浔喝了整整一碗冰糖绿豆粥,在小宛殷切的视线下,还吃了一盘她新做的糕点。
她揉着许久没有吃撑的腹部,悠哉地给自己泡了一壶茶,然后懒洋洋地走到院子里,倚在大槐树底下的躺椅上,一边喝茶,一边望着树隙之间的天空,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真好啊。
她这样躺着,一直躺到了夕阳落山。
青河背着书袋下学了,从怀里掏出来两张纸塞给苏浔,说道:“姐姐,我方才路过成衣坊,遇到了陈掌柜,他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苏浔接过来,打开,发现是陈铮新添置的两间铺面的地契。
她笑了笑,起身走到屋里,打开一个匣子,里面还放着三张地契。她将这五张地契合在一起,心道,这是她眼下所有的家当了。
只不过这些家当,全靠当时秦长宁给她留的银子添置的。
秦长宁又成了她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