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厉害,不愧是从前将偌大的裴氏玩弄在股掌之间的人……
“姑娘?”一旁的陈铮小声唤了她一句。
苏浔回过神,歉意地笑了笑:“抱歉,刚刚走神了。既然现在如此便利,以后倒是可以将风锦庄往南发展……对了,京城开的分号怎么样了?”
“还不错,等晚些时候,我给姑娘将账目送过来。”
“好,劳烦陈掌柜了。”
“应该的,那我先告退了。”
苏浔朝他微笑颔首,陈铮便退出去,轻轻阖上门。
他往外走了两步,脚步忽然顿住,转头望着紧闭的门扉。她走神不是一次两次了,几乎每一次他向她提到朝中或者皇上的动向,她都会有些失神。
陈铮只知她曾经在宫中做过舞姬,后来被皇上遣散。可是……真的只是舞姬吗?
又或者,这样的姿容,皇上只要见过,能舍得放开吗?
……
大祁宫,御朝殿中。
田右丞在弯腰禀道:“回皇上,赋税新政今日已顺利推行,淮河水利那边,河道已经疏开,剩下的便是固防这些事务,大司空纪大人一直在原地排布,可谓呕心沥血……”
“赏。”鎏金椅上,清冷的声音淡淡道。
“皇上圣明。”田右丞应道,又接着说,“如今只剩巨鹿军逆党残余一事。三月前按照皇上吩咐,果然在越州城七县搜捕到隐匿的巨鹿军,皇上分派的精骑将逃窜的巨鹿军几近全部抓获,唯一失职的是……巨鹿军头目方士屠侥幸逃脱了。但皇上放心,我们定会竭尽全力,将他尽快抓获。”
上方传来冷淡的应声。
田右丞禀报完,便弯着腰退了回去。
殿中一时寂静,李温见状,看了座中人一眼,上前说道:“大人们既然无事要禀,便下朝散去吧。”
群臣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裴怀泠从鎏金椅上站起。
他今日穿着薄氅,玄色的龙服隐在薄氅下,比往日少了几分威严,却愈发显得冷峻和森然。
李温悄悄看向他,心底冷颤连连:从韵妃娘娘走了后,皇上就一直是这样,仿佛韵妃娘娘把他的魂儿给带走了,只剩下这一副阴气森森的皮囊。
当然,他只敢这样想,可不敢说出来,只越发卑微地问道:“皇上,还是去无央殿吗?”
“嗯。”
李温便迈着悄无声息的步伐,跟在了他的身后。
无央殿每日都有人扫撒,时节入秋,殿中的海棠树下全是掉落的叶子,婢女在树下扫着,沙沙作响。
裴怀泠坐在了树下的石桌前。
石桌上摆着琉璃盏,盏中是暗红色的酒液。除了这些,还有笔墨纸砚和成摞的奏折。
这几个月,他都在无央殿批折子。
李温快步上前,将落在石桌上的落叶拂开,又将盏中的残酒倒掉,给他换上新酒,这一切忙好的时候,裴怀泠已经打开折子,开始批阅。
李温在他身后,气都不敢喘:这三个月,朝中政事繁杂,大到新政修改、淮河水利每一桩要事的决策筹划,小到先前灾民后续的安扶,皆一桩桩一件件依靠着皇上。整整三个月,皇上沉于政事,难以脱身。好在近日,一切已经顺利铺展,连石桌上的奏折都少了一多半,皇上应该可以歇歇了。可是……他的情绪,依旧低沉而冷森。
李温也不敢劝解。裴怀泠习惯在批阅的间隙抿酒,李温打着十二分的精神,一看盏底见空,就急忙往里添酒。
不知不觉,三个时辰便过去了。
宫里掌了灯,已经入夜。
成摞的奏折总算批阅完了,裴怀泠捏着眉心,从石凳上起身。
石桌上的灯烛晃着,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裴怀泠仰头,望着快要落光叶子的海棠树,忽然问道:“她那边,如何了?”
李温急忙回道:“回皇上,娘娘的风锦庄在京中开了分号,生意极好。”
“她倒是风生水起。”
李温不敢接话。
裴怀泠将空了的酒盏放在石桌上,黑漆漆的瞳仁望着已经批阅完的奏折,眼底有了几分隐晦的愉悦。
李温刚要给他添酒,就看到裴怀泠弯了唇角,他吓得心尖一跳,小声问道:“皇上?”
裴怀泠狭长的凤眸眯起,轻声道:“是时候了。”
……
“姑娘,这是京城分号的账目。”深巷里的院子里,陈铮将手里的账目递过去。
苏浔接过来,有些无奈地笑:“都这样晚了,你还要来一趟,明天再给我也行的。”
陈铮明润的眼睛微微弯起,解释道:“毕竟答应姑娘晚些送过来,再说,我也是顺路。”
“哟,陈掌柜来了!”许大娘刚摆上晚饭,见他来了,急忙招呼道,“陈掌柜吃了没,留下吃饭吧。”
陈铮看了看苏浔,笑道:“太晚了,有些不方……”
“留下吧,回去再吃上饭还不知道要多久。”苏浔也不给他客气的机会,将一旁干净的碗筷递给了他。
她们习惯在院子里吃饭,初秋的凉风吹来,月色渺渺,树叶沙沙作响。陈铮心意轻动,便不再推辞,在她面前坐了下去:“那我便沾姑娘的光了。”
“不用客气,陈掌柜待我家小姐这样好,不过是一顿饭嘛。”许大娘乐呵呵地道。她虽是仆妇,但苏浔向来没什么架子,待她也很是亲和,许大娘的性子便越发憨直起来,毫不掩饰自己对陈铮的喜爱。
在她眼里,苏浔虽是从宫中遣散的舞姬,但模样国色天香,心性也善良温和,而这陈掌柜,不仅一表人才,还聪慧有才能,两人又这样交好,看着便相配。许大娘有意将他俩撮合在一起,因此对待陈铮格外热情。
陈铮擅察言观色,自然看懂许大娘的意思,他看了眼苏浔,她只在随意地笑,浑然无觉。
她对他,向来以友待之。
陈铮便朝许大娘笑了笑,仿佛也什么都不曾察觉,温声道:“辛苦大娘了。”
“诶不辛苦不辛苦。”许大娘憨笑着往厨房走去,说道,“我再去添两个菜去。”
看到许大娘走远,在屋里绣花的玉心和小宛开始交头接耳。
三个月,玉心的伤已经大好,她和小宛白日跟着苏浔学着处理账务,晚上窝在院子里服侍苏浔,顺便绣绣花。
“玉心姐姐,我怎么瞧着大娘格外喜欢这陈掌柜呢?”
玉心停下手里的针线活,悄悄往外望了一眼,小声道:“老人家就是喜欢乱点鸳鸯谱。”
“可是,玉心姐姐,你说小姐也喜欢这陈掌柜吗?”
“应当是喜欢的吧……但,是不是那种喜欢,我也看不出……”
“哎。”小宛重重叹了口气,“那皇上怎么办?”
一听她又提到皇上,玉心急忙捂住她的嘴,食指抵在唇上,紧张道:“嘘,不要乱说,不是说好了替娘娘瞒着的吗。”
“哦,对对。”小宛顿时闭了嘴。
两个丫头提心吊胆地继续绣花,苏浔和陈铮在外面,一顿饭吃得仍旧很是融洽。
用完晚饭,陈铮不便多待,便要起身告辞,门外,却忽然传来了轻叩声。
苏浔和陈铮望了一眼门口。
小宛听到声音,扔下针线,急忙走到门口,打开了门。外面的人她不认识,她愣了愣,疑惑地问道:“你们找谁呀?”
“请问,青韵姑娘在这儿吗?”
苏浔的眼睛猛然睁大,这个声音……
她瞬间起身,几乎小跑般走到门口,待看清门外的人,眸中一片惊喜讶然。
只见门外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戴着斗笠,斗笠之下,女子朝她狡黠地笑,男子如玉俊美,望着她笑意濯濯。
第66章 暗恋
“青韵, 好久不见。”
站在她面前的,竟然是秦婉婉和本该流放棘州的秦长宁。
“世子,婉婉, 你们怎么会……”苏浔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们。
秦婉婉掩了掩头上的斗笠,朝她笑道:“青韵, 我们进去说。”
“快进来, 是我糊涂了。”苏浔急忙闪身, 让他们进了院子,阖上门的时候,还特意往外看了一眼, 生怕引起别人注意。
进了院子,秦婉婉和秦长宁摘下斗笠。
苏浔望着他们完好如初地站在自己眼前, 一时不知是该感动, 还是该询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何事。
好在秦婉婉还是自来熟, 见桌上有热茶,先自己倒了一盏, 一饮而尽,又问道秦长宁:“兄长要不要喝一些?”
秦长宁温和地望向苏浔:“她向来没规矩,让你见笑了。”
他还是那般温润,流放的寒苦没有折损他的容貌, 却让他的气质中平添了沉稳,即便立在这方狭小的院子中,仍旧一身风华, 濯然若玉。
院子里静悄悄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
苏浔叹道:“婉婉性子率直,世子这一路应当很是辛苦吧。”她看向呆在原地的小宛,吩咐道, “去拿几个新杯子过来,再泡一壶新茶。”
“是。”小宛急忙跑进了厨房。
“大娘,麻烦你再去做几个热菜。”
“好好。”许大娘也往厨房走去,临走之前还多看了秦长宁几眼,心道又是一个俊男人,俊得差点晃花她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