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将苏浔从回忆中一下子拉了回来。
眼中的怒气消散,她眨了眨眼,有些尴尬地一笑。她竟然走神想起了裴怀泠,还因为他动了怒,这属实有些不太对劲。
她清了清嗓子,用力摒弃了心底莫名的烦乱,朝着陈铮解释道:“钮扣类似于结或者片状物,将其缝在衣服上,另一面开一个嵌合口,扣子穿过去便能将衣服合上。”
陈铮听到她的解释,迟疑道:“姑娘说的,像是用在兵甲上的连接扣。”
他这样一说,苏浔也疑惑了。
陈铮带她走到桌旁,让许大娘给他找来纸笔,在纸上画了一幅草图,递给苏浔:“这便是连接扣。”
苏浔接过,这上面画的,形状类似于盘扣,但比盘扣更长些,也更粗糙些。
但也算是扣子了,苏浔便道:“我说的钮扣,和此差不多。这东西十分方便,为何不将它们用在衣服上?”
陈铮便道:“姑娘大概是没有了解过,这连接扣扣解简单,能让盔甲在战场上穿卸更灵活,确实是便利之物。但是在民间……没有人考虑过将连接扣用在寻常衣服上。”
“为何?”
陈铮皱着眉,想了片刻,才道:“大概是因为不太美观,也有可能因为这是兵甲所用之物,为了回避吧……”其实,具体的原因陈铮也说不上来,因为他从未听人思考过这个问题。
苏浔思忖着他的话,问道:“既是兵甲所用之物,可有律法规定寻常百姓的衣饰不能用?”
“这倒是没有。”
“那就好。”苏浔一笑,“至于美观的问题,交给我吧。”
陈铮望着她眼中信心满满的流光,竟分毫都质疑不起来,便跟着她弯了眉梢,应道:“好,劳烦姑娘了。”
……
送走陈铮,苏浔连午觉都没睡,拿着笔墨纸砚就钻进了房间。
直到夕阳落下,她才歇了笔,捶了捶自己的肩膀。
小宛从门外抻进来脑袋,小心问道:“小姐,都一下午了,您连口水都没喝,还没忙完吗?”
“忙完了。”苏浔的语气都带着松快,纸张上的墨迹已经干了,她将它们小心折好放在怀里,随手穿上一件浅绯色的外衫,对小宛说道,“走,再跟我出去一趟。”
“是。”小宛便急急忙忙收拾一番,跟着她出了院子。
苏浔直奔陈铮常在的铺面,一进去,便看到他正在柜上埋头理账。
“陈掌柜,看。”苏浔将怀里的纸张放在了他眼前。
陈铮没想到她完成得这样快,再一看她手心里还有来不及擦拭的墨迹,便知道她是怎样的跃跃欲试了。这份情绪影响得他也染上期待,于是他展开了纸张,随即,一双眼睛便亮了起来。这上面竟然画了满满当当的草图!
苏浔在他展开的时候,便开始介绍:“这几款是盘扣,用线绳纽的,我只会这几种纽法,都给你画出来了,应该还有别的纽法,你可以找些心灵手巧的妇人慢慢研究。盘扣的样式也有很多,这个是直盘扣,这个是花型扣等等……后面这几款比盘扣简单些,就是圆片穿孔扣阖的原理,圆片的材质可以有很多种,昂贵精致些的可以用金玉珍珠,低廉些的可以用木片石片……”
苏浔说了很久,陈铮的目光从最初的吃惊,渐渐变成了不可思议的惊喜。
这几张草图,将扣子各种形态的用法和做法描画得十分详尽,陈铮在成衣行这么多年,从没有想过那些用在兵甲上粗糙的连接扣,竟然可以改良到如此精美的地步。若是这些用在衣服上,那必然会改变整个春谷县乃至大祁的穿衣方式!
陈铮的手微微颤抖,他极力遏制着情绪,望向苏浔:“姑娘,这些都是你设计出来的吗?”
苏浔一怔,这些在现代人人皆知,但她不能说自己是穿越来的,只好摇了摇头,随口说了一个理由:“不是,是我从前无意看过的一本古书上记载的,当时觉得十分巧妙,便一直记在了心里。”
“原是这样,竟还有这样神奇的古书……”
陈铮惊喜着,一双明润的眼睛散发着比苏浔更加跃跃欲试的光芒:“我这就去找几个绣娘和工匠做一批。”
……
陈铮不愧在成衣行浸润已久,用了不过一夜的时间,就赶制了一大批各种各样的扣子。
苏浔隔天去,看到琳琅满目的钮扣,又一次感慨自己这个合伙人找的真是太对了。
铺面里坐了三个绣娘,正在将成衣上的系带拆下来,在陈铮仔细的指导下,换上了扣子。
不过半个时辰,一件没有系带的成衣便做好了。
陈铮将衣裳提起来,放在苏浔面前,问道:“姑娘看看,可还有哪里不妥?”
绣娘的手艺自是极好的,色泽搭配也没什么问题,就是扣子款式搭配上有一些缺憾,比如这是一件立领的夏衫,领口若是用花型扣会更好些。
苏浔便将自己的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陈铮对比了一下,便觉得她说的十分有道理,于是又拿过另一件成衣,让绣娘换了另一批扣子。
就这样试验了足足一天,陈铮和苏浔总算摸索出了门道。
最后的几件成衣,无论是色泽搭配、款式搭配,还是针脚的行运和藏匿,都臻至完美。
苏浔擦着额角细密的汗,疲惫地坐在椅子上。
陈铮送走绣娘,回来看到她有些苍白的脸色,急忙给她倒了一盏热茶。
“谢谢。”苏浔接过来,轻轻抿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茶水入了喉间,身上总算舒服了许多。
陈铮便笑:“我从未见过有女子像姑娘这般认真过。”
苏浔疲惫地用手腕撑着下巴,随口道:“生计所迫罢了。”
她那截纤细的腕子莹白如玉,配上这样的语气,竟让人无端心疼。
陈铮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只道:“往后有我帮扶姑娘。”
苏浔并未将这句话听进心里,她侧过头,望着满地拆下来的系带,若有所思道:“这样拆拆缝缝,既浪费做系带的布料,又浪费时间。”
陈铮望着满地的带子,沉吟着。
随即,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望向了对方。
“我……”
“我……”
陈铮便笑了,道:“姑娘先说。”
苏浔也笑道:“看陈掌柜的神态,怕是和我想到一处了。要想从根源上节省布料和时间,我们这风锦庄,不能只卖成衣了。”
“该自己制衣。”
“对。”苏浔莞尔,“若是以后名号口碑响亮了,我们还可以给那些勋贵做定制。”
陈铮在心中几乎瞬间捋出了所有的步骤,他明润的眼睛弯起:“那往后,便要和姑娘努力共事了。”
“嗯,一切可期。”
第65章 是时候了
三个月后。
炎热的夏日一晃而过, 时节已经入秋。
南阁街的风锦庄二楼,单独辟出了一间精致的房间,雅间里铺着绯色的波斯地毯, 摞满账本的书案旁,摆着一方黄花梨木雕制的美人椅。
苏浔倚在铺满绣锦的靠背上, 素手扇着美人扇, 水遮雾绕的剪眸慵懒地从开着的菱格窗扉往外望出。
楼下是风锦庄那处原本偏僻的铺面, 客人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姑娘。”房间外传来叩响,是陈铮的声音。
苏浔便笑道:“请进。”
陈铮推开门走了进来。三个月, 风锦庄推出的扣子设计,比预想的还要顺利。百姓似乎早已受够了繁复的系带, 再加上他们设计出了各式各样、各种材质的扣子, 从勋贵王爵到寻常百姓都能使用, 因此扣子一推出,几乎在瞬间就被百姓接纳。而春谷县又隶属京城, 扣子的热潮不仅席卷了小小的春谷县,也飞快地传入京城,在京城推行得如火如荼。
如今的风锦庄,可谓是日进斗金。陈铮也脱下了从前那身青色布衣, 换上了烟青色的蜀锦长衫,乌黑的长发用莹润的玉冠束起,他原本就长得清秀, 如今这番打扮, 竟有了几分翩翩佳公子的气韵。
苏浔惯爱看好皮相,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陈铮仿佛没有察觉,只笑吟吟地望着她:“姑娘, 又有好事发生了。”
“什么好事?”
“皇上将商税减轻了,你看。”他从怀里拿出来一份誊抄好的告示递给苏浔。
苏浔接过,告示是今日张告,上面不仅有关于商税的改革,还有土地税等关乎农人的改革,这些税种的征收都大大降低。她惊讶道:“如今这光景,倒真是好时候。”
陈铮感慨道:“如今的长乐帝也当真是洗心革面了,从前昏庸无道,没想到一朝觉醒,还是个利国惠民的好皇帝,这真是我们的恩泽。不知淮河水利一事姑娘有没有听说,据说近几日淮河疏通成功,河水灌溉进旱区,北方的灾荒将不会再复发。而且河道的打开,南北的货运也更加便利,这对我们风锦庄的发展,可谓百利而无一害……”
苏浔听到他这样夸赞长乐帝的功绩,不由有些微微出神。
她和裴怀泠已经分别三个月了,裴怀泠果真没再来找过她。不过是短短的三个月,她在生意上有了起色,而他,竟然将大祁起死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