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寝殿的门开了又阖上,房间陡然寂静下来。苏浔蜷缩着身子,一滴泪珠顺着长睫,无声地跌进了枕上。
……
一连几日,裴怀泠再也没有去过无央殿。
李温捧着托盘,里面整齐叠着华贵的凤袍,对裴怀泠说道:“皇上,三天后就是立后大典了,娘娘的凤袍已经制好了。”
裴怀泠握着奏折的手一顿,望向托盘。
他双眸微眯,问道:“这几日,她可好?”
李温便道:“回皇上,无央殿那边的人说,娘娘还是守在那名受伤的婢女跟前,茶饭不思。”
裴怀泠将手中的奏折丢在了一边。
长眉蹙起,他揉着眉心,眸中的郁色乌沉沉地散下来。
“去无央殿。”
……
苏浔正守在玉心的床前。
玉心昨晚上才苏醒过来,人还苍白着,精神倒是恢复了不少。当听闻苏浔衣不解带地守在自己床前亲手照料着,她的眼泪便扑簌簌地落下来:“娘娘,您这是要折煞奴婢,您瞧瞧,才几日,您竟然瘦成这个样子了。”
苏浔只是微微笑着。
她握着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拍了拍,道:“是我应该的,我才该谢你,若不是你,我早就一命呜呼了。”
“哪里……”玉心擦着眼泪,“奴婢才是应该的。”
主仆情深,两个人絮絮叨叨说了半晌话,情绪才平复下来。
这时,小宛端着一碗热粥走进来,说道:“娘娘,您的午膳已经在外间备好了,玉心姐姐这里让奴婢照顾,您去用膳吧。”
苏浔却恹恹地摇了摇头。
“你先喂玉心吃饭吧,我要在这里看着。”
小宛欲言又止地望她一眼,到底没敢劝说,便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舀着一小勺热粥递到玉心跟前。
玉心哪里吃得下。
见苏浔这样,她苦口婆心地劝道:“娘娘,事情都过去了,您的身子才是要紧的,您不能总是这样不吃饭呀。”
“我不碍事……”
“怎么能不碍事呢,三日后就是封后大典了,整个典礼异常辛劳,您若是撑不住,再……”玉心急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娘娘要爱惜身子呀。”
苏浔却淡淡地一笑。
“有何爱惜的,一日一日且过着罢了。”
她这话说得苍凉,让玉心一时怔住了。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脆响,像是有杯盏被摔碎了。
接着隐约传来李温的声音:“皇上……皇上息怒……”
然后便是脚步远去的声音。
玉心惊慌地望着苏浔:“娘娘,方才的话必然是被皇上听见了,莫要让他误会您,您快去解释解释……”
苏浔却在原地一动没动,连眼梢都没抬一下。
她从小宛手里接过粥,舀了一口粥放在玉心唇下:“张口。”
玉心不敢,但在苏浔有些空洞的视线下,她忍了忍,张开口,咽了下去。
“谢谢娘娘……”
“谢什么。”苏浔声音有些散,“都说了,我该谢你。”
这一碗软粥,被苏浔一滴不剩地喂了下去。玉心起先还慌张,到最后看到苏浔垂着的眉眼,才恍恍惚惚觉得,她这样做,她好似会放松一些。
于是玉心便顺着她,安静地喝完一碗粥,再也没有吭声。
只是等到她用完粥,苏浔起身离开的时候,她又劝了一句:“娘娘,午膳该凉了,您去用一些吧。”
“不了,没什么胃口。”苏浔却揉着额角摇头道,“有些累,我回寝殿休息一下。小宛,玉心这边你好好照料。”
“是……”
苏浔便撑着纤瘦的身子,走了出去。
这几日,她的身影一日比一日单薄,脸色也愈发苍白,这样推开门融在日光下,身影便模糊起来,好像随时会被日光蒸散一样。
第61章 金丝雀
冰冷的宫殿里, 飘着白纱。
苏浔茫然地在里面走着。
身后忽然传来厚重的喘息,她回头,便见到一个满头满脸都是血的女人, 举着匕首朝她刺过来!
苏浔惊惧地用手挡住,匕首穿过她的掌心, 她竟然没觉得疼。那女人将她压倒在地, 脸上的血水一层一层往外渗, 她的双目红得几近突出,脸上狰狞而扭曲,口中嗬嗬喘息着, 道:“杀了你,杀了你……”
苏浔看着自己的掌心也浸满了血, 不一会儿, 她满身也成了血红色!
“不……我不能死……”失措间, 她喃喃着,拔出头上的发簪往女人脖颈上扎去——“噗嗤!”
血红色的簪子扎了进去, 鲜血如注,然而女人只朝她诡异地笑,竟是完好地撑在她的上方,手下的力气不减分毫。
苏浔只觉得恐怖。
她拔出簪子, 又重新刺入她的颈间——她还是好端端地朝她诡异地笑。
苏浔浑身发寒,横在眼前的匕首眼看就要穿进她的胸膛,慌乱之下, 她举起长簪, 毫无章法地在女人细瘦的脖颈上反复乱刺——“噗呲,噗呲,噗呲……”
终于……
女人的脖颈被她刺断了, 飞溅的鲜血染红了白纱,她的头骨碌碌滚在了地上,带着满脸狰狞的血水,她竟然还在朝她咧着嘴……
“啊——”苏浔尖叫着,睁开了眼。
外面天光亮着,微风拂进,隐约听到了蝉鸣。
原来是做梦……
梦中的猩红褪去,她的双眸渐渐恢复焦距,才发现,有一个人立在她的床前。
是裴怀泠。
苏浔喘息着,从榻上撑起来,冷冷地看着他:“皇上不是走了么,怎么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做噩梦了?”裴怀泠像是听不出她话里的讽刺,只望着她煞白的脸色,还有发抖的身子。
苏浔没有回答,淡漠地垂下眸子,不愿再看他一眼。
裴怀泠也沉默下来。
方才,他听到她说那句“一日一日且过着”,只觉得心口被戳得血淋淋。从前的苏浔明媚张扬,不应该是这样……
他看着她,单膝跪在她的眼前,仰头问道:“都会过去的,我陪着你,可好?”
苏浔嘲讽地看着他。
他这般作态,就如诱哄,无非还是不愿放她离开。
“你不是在陪我,”她缓缓开口,“只不过在凭借着你的身份,囚.禁于我罢了。”
裴怀泠凝着她。
上辈子,他带着对她的怨念孤独地死去。这辈子,却恍然得知,她丢弃他,不是因为他的病,而是她觉得自己不在意她,如今他想和她回到从前,她却告诉自己她不爱了。
是因为自己把从前的面具摘了,太过不堪吧。
可是,眼前这个世界于他,只有她是鲜活的。
她若再丢弃自己,那自己余生,便是行尸走肉。
他当然要囚.禁她。
他卑鄙地仰仗着本不属于他的身份,甚至为此,接管了这个残破的朝代,不就是为了让她不离开吗?
裴怀泠的眸中全是执拗,他望着苏浔冰冷的眉眼,声音放低,近乎哀求,“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
她却道:“裴怀泠,我不是你的。”
他的唇角动了动,终是没再说出一句话。
……
封后大典前夕。
自从上一次见面,裴怀泠再也没有来无央殿。
小宛送走李温,望着整齐地堆叠在殿中的红绸,一脸喜意地找到苏浔:“娘娘,明日就是大典了,李公公已将红绸送来,就差咱殿中没有布置了,您看看,这些红绸奴婢该挂在哪儿?”
苏浔却苍白着脸,淡声道:“扔了吧。”
小宛瞬间噤了声。
她入无央殿的时间晚,却也知道帝后的关系似乎不太和睦,没想到如今连封后大典,她家娘娘也是毫不在意。
可那是一国之母的位置呀,她怎么会不欢喜呢?若是给自己,早乐得找不到北了。
“呸,做什么梦?”发现自己想了不该想的,小宛一巴掌扇在脑门上,转身盯着那摞艳丽的红绸开始发愣:怎么处置呢?哎,先堆在角落吧。
苏浔晚膳依旧没有吃。
她去看望完玉心,就将自己关在了寝殿中。
小宛忙碌完后,就看到苏浔的寝殿熄了灯,她小声叹了口气,将外面的灯火也撤了大半。
这是封后大典的前夕,明明是喜庆之时,无央殿却一片沉寂,见不到一丝喜气洋洋的痕迹。
……
与此同时,安神殿中。
烛光昏暗,只燃着一盏宫灯。
裴怀泠坐在影影憧憧的暗影中,看着搁在案上的托盘。
上面铺着大红色的绸布,纯金的凤冠压在上面,凤凰鸣飞,翅羽舒扬,精致又华贵。
李温立在下首,气都不敢喘。
半晌,寂静的殿中,传来裴怀泠有些哑的声音:“如何了?”
“回皇上,凤袍已经给娘娘送过去,只是回禀的婢女说,娘娘瘦了,凤袍穿着有些大。奴才便将凤袍送回绣坊了,绣坊女官会连夜修改,不会耽误明日的时辰。”
“她又瘦了么。”
“是……”李温垂着头,不敢抬眼。
“不知这凤冠,戴着是不是也大了。”裴怀泠站起来,望着外面的夜色,淡声道,“带着它,跟朕去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