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心便沉默下来,只在暗中留了个心眼,用余光警惕地盯着凝烟。
凝烟却一直望着苏浔,问道:“姐姐今日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苏浔看向流若:“你说的人呢?”
流若有些慌张。
那诅咒小人的事情,就是眼前这个叫凝烟的出的主意。没想到皇上发现后,非但没有怪罪韵妃,还要追根究底。她取而代之的心早已经吓没了,惊慌之余又跑到这冷宫找到凝烟,凝烟却对事情失败好似一点也不意外,只道她能帮她从这件事情里摘干净,只要她将韵妃给她带到幽人宫。
凝烟是幽人宫的受罚宫女,没有在宫中走动的权利,她是想借自己,见到韵妃。
尽管流若不知道她为何要见韵妃,但直觉告诉她很危险,她便拒绝了。可是当方才她跪在安神殿外等着皇上处置的时候,她忽然又害怕了,惊慌之下,她想起来凝烟信誓旦旦地说能保住她,于是她便偷跑出来找到韵妃,根据她从前写给弟弟的那封信得来的消息,将她骗来了此地。
可现在,凝烟好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流若惊慌着,假装在焦急地往外看,只道:“快要来了,娘娘稍安勿躁。”
苏浔心底忽然生疑。
她转过身,顺着流若的目光往外望去,外面除了斑驳的宫墙什么都没有。她蹙眉道:“你在骗我……”
然而话音未落,身后陡然泛起寒意。
就在这一刻,凝烟望着她纤薄的后背,从怀中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猛然朝着苏浔的后心扎过去!
“娘娘,小心!”
刀入肉的声音传来,滚烫的血,溅在苏浔回首的脸上。
那把匕首,直直地扎进了玉心的前胸——千钧一发之际,她挡在了苏浔的身后。
“玉心!”
“啊——”流若尖叫着,吓坐在地上。
凝烟眼中凶光毕现,一击未中,她分毫没有犹豫,一把将匕首□□,向着苏浔扑了过来!
血溅了一地,玉心软绵绵地跌倒在血中。
苏浔惊骇地望着狰狞扑向她的凝烟,事情变化得快,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凝烟扑倒在地上。
凝烟佝偻的身躯像是蕴含着强烈的怨念,死死压在她身上,那把匕首,离她的脖颈不过半寸之远。
苏浔用尽全力抵着她的手腕。凝烟的眼中腥红一片,苏浔在她狰狞可怖的眼底,竟然看到了兴奋和狂喜!
抵挡她的五指已经青白,力气渐渐消失,苏浔望着她,“为什么……为什么这样恨我?”
凝烟却紧紧盯着匕首的尖端,粗粝的声音混合着喘息,她嗬嗬道:“我不恨你。”
尖锐的匕首已经划破了苏浔的脖颈,细密的血珠渗了出来。
那美如无暇碧玉一样的身子有了伤痕,让凝烟眼底更加兴奋,她握着匕首,将全身的力气压在上面,心里像是在喧嚣:再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扎穿她这漂亮的脖颈!
“噗呲——”锐器入肉的声音再次传来。
滚烫的血飞溅而出。
流若看着眼前的场景,尖叫着,昏厥过去。
鲜红的血洒满了半空,飘荡在旁边的纱幕,漫上喷薄而出的血珠。
更加殷红的血顺着匕首滴落,犹如猩红色的溪流,淌在了苏浔的脖颈上,浸湿了她的全身。
那抵在她颈上的匕首,终于没了力气,从上方跌落,随之跌落的,是凝烟佝偻嶙峋的身躯——她躺在地上,抽搐着,佝偻的胸腔剧烈起伏,像是在痛苦而不甘地喘息着,她的脖颈,喷溅着鲜血,上面插着一把莹白色的玉簪。
苏浔从地上喘息着站了起来。
她望着抽搐在地上的凝烟,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嗬嗬……嗬……”凝烟浑浊的双目已经失去了焦距,她在虚空中胡乱抓了两把,终于不再动弹。
有一种杀意,是妒杀。
然而直到凝烟死透了,苏浔也没有想出原因。
不过这原因,苏浔也不再关心了。
她望着扎在凝烟脖颈上的白玉簪,那是她危机之时,从发上拔下来,用尽全力扎进去的。
她杀人了。
裴怀泠匆匆赶到幽人宫的时候,就看到她满身满脸都是血,有些茫然地站在血泊中。他心口抽疼,走上前将她抱在怀里,她的身体冰冷一片。
莫名得,他有些慌张。
第60章 不可能
无央殿里。
宫人端着血染的铜盆, 进进出出。
这些血都是玉心的,太医在处理她的伤口。隔着一层纱帘,苏浔只能看到玉心苍白得像纸一样的脸。
她站在一旁, 眼睛定定地盯着太医的动作。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婢女,拿着干净的绵帕走过来, 小心翼翼地对她说道:“娘娘, 奴婢给您净一下脸吧。”
她还穿着那身血衣, 整个人宛若从血水中捞出来,脏污的血渍干涸,斑驳在她的脸上, 格外可怖。
然而苏浔一动未动。
小婢女害怕地缩了缩脖子,拿着绵帕进退两难。
“给我。”许久未开口的裴怀泠, 伸出手从她手里拿过帕子。
小婢女低着头, 快步退了出去。
裴怀泠将帕子对折, 轻轻擦在苏浔的脸颊上。血渍已经干涸,这样擦了许久, 只擦干净一小块皮肤。
他看着被他擦红的脸颊,出声道:“苏浔,去把衣服换了,沐浴之后再过来。”
苏浔依旧定定地望着太医, 恍若未闻。
裴怀泠握紧了手中的绵帕。
这时候,纱帘轻响,太医擦着额角的汗走了出来。
苏浔的唇角忽然动了动。
裴怀泠替她问道:“怎么样?”
“回皇上, 回娘娘, 刀伤擦着她的心脉穿过去,微臣已经为她止住了血,这婢女命大, 只要好好将养定然无碍。”
苏浔的身形终于晃了晃。
玉心没死,还好,玉心没有因她而死。
她差点欠她一条命。
心里的弦终于绷断了,苏浔眼前一白,失去了意识。
……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烛火在绉纱灯笼中跳跃,苏浔在榻上翻了个身,看向憧憧的灯影。
“娘娘,您醒了?”一直侍候在她一旁的小婢女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娘娘饿不饿,膳房还为您留着膳,奴婢给您端过来吧。”
苏浔伸出手,小婢女极有眼力见,飞快地搀过她的手将她从榻上扶起来。
苏浔依靠在软枕上,望她一眼:“你叫什么?”
“奴婢小宛。”
苏浔淡淡地应了声。身上已经换上雪白色的寝衣,她抬手摸了摸脖颈,上面一层薄薄的纱布盖住了她的刀伤,她怔了怔,又问道:“你帮我换洗的?”
小宛急忙摇头:“回娘娘,不是奴婢,是皇上亲自给您沐浴更衣的。”
苏浔垂下眸子。
正在这时,寝殿的门被推开。
裴怀泠也换了一身玄色的常服,迈了进来。
小宛便低着头,退到了角落里。
“醒了?”裴怀泠坐到她身旁,攥起她的手。
她的手还是冰冷的,即便现在时节已经入夏。他将她的手捂在掌心,指腹轻轻搓着她的手背,试图给她捂暖。
苏浔便任他握着。
若是以前,她早已经把手抽出来。
裴怀泠目光沉了沉。
“我已下旨将内教坊司从宫中废除,如今里面的人已经散去,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苏浔侧首望着虚空,像是没听见他的话。
“至于那个活着的舞姬,已经被关押起来了,生死由你处置。”
苏浔依旧了无生气般,一句话没有说。
裴怀泠眼中的郁色深了深,攥着她的手微微用力,“若是你不想处置,我替你杀了便可。”
苏浔闭上了眼睛,像是疲惫不堪般,她抽出手腕,在他的面前躺了下去,薄衾松散搭在身上,只留给他一个纤瘦的背影。
掌心空了下来,裴怀泠的手在空中僵了一瞬,慢慢放下去。
他从榻上起身,脚步刚抬起,身后传来苏浔有些沙哑的声音。
“放了她吧。”
裴怀泠的脚步顿住,“为什么?”
“我已经杀过人了。”苏浔面容隐在灯影的暗处,“裴怀泠,我杀人了。”
她的声音轻而颤,仿佛在隐忍着压抑着。
“苏浔,”裴怀泠回头,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就算放在从前,你也不过是正当防卫,你没有错。”
“我知道,可是……我杀人了。”
裴怀泠瞳孔一颤,只觉得心口抽疼。
苏浔闭着眼睛,长睫在阴影深处颤着,她又看到了凝烟狰狞可怖的脸,还有那漫天漫地的鲜血。
裴怀泠折回她身旁,弯下腰,抱住她冰冷的身体,低声道:“是我没有护好你,以后不会了。”
苏浔摇了摇头。
她喃喃着:“你看,我在这里,不仅不平安,也没了快乐。”
裴怀泠抱着她的手臂僵住,“你想如何。”
“裴怀泠,让我离开这里吧。”
“不可能。”
他猛然收回手臂,目光在阴暗处扭曲而阴鸷,他立在她的榻前,又重复一遍:“不可能。”